人權之戀
蔡百銓
戒嚴的幽靈在台灣上空漂浮。它像兀鷹那樣虎視眈眈,準備隨時在我們疏忽之際俯衝而下,掠走我們新生的人權與民主。台灣的民主歷經兩、三個世代流血流淚打拼才稍有基礎。唯有時時警戒,否則稍縱即逝,一切必須從頭做起。
請不要認為這是危言聳聽。在318太陽花學運期間,四月四日 文化大學政治所教授楊泰順就曾建議總統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德國威瑪政府 (1919-33) 曾是世界上公認最民主的國家,不旋踵就被希特勒的法西斯政權取代。
淺釋
人權最簡單的定義莫過於「身為人類就應該享有的權利」。我把人權歸納出七大特徵:(一)不歧視原則:人權沒有性別、種族、國籍、貧富、年齡等區別;(二)人權理念必須法制化,制定為法律,載有罰則,徹底執行。否則那些崇高理想只能說是宗教家的道德說教;(三)人權強調為弱勢者仗義執言;(四)人權與自由互為表裡。自由不是免費的(Freedom is not free),而是先賢先烈、前仆後繼爭取來的;(五)維護人權必須時時警戒,防範執政者濫權。否則人權稍縱即逝,威權隨時復辟;(六)隨著人類文明進步,人權項目不斷擴大。例如遏止地球繼續暖化就屬於環境權的議題,而兩岸是否統一也可以說是一種人權議題;(七)人人都得立志當個人權維護者。從維護自身權利作起,同時替天行道,維護別人權利。
制憲:建立憲政秩序
台灣憲政體制凌亂,司法失去公信力,導致公民運動層出不窮:憲法133聯盟、丟鞋運動、大埔案、華光社區案、文林苑案、反媒體壟斷、反服貿、反核四、洪仲丘案與白衫軍等。許多人責罵馬英九專制獨裁。但是根據現行憲法,人治高於法治。總統有權無責,這部帝制憲法本來就允許總統專制獨裁。
台灣有一種「補破網」文化,先把魚網打破再來修補。憲法修補七次後,憲政風暴屢起,公民不停運動。如今太陽花學運告一段落,又有人想到修憲。許信良評論這場學運:「突顯目前台灣政治體制無能、無效率,已到了需要改革的地方,所以學生才會提出公民憲政會議。」我想起1991年初曾在民進黨中央黨部任職,主張制憲與總統制而離開,廿三年來看盡修憲醜劇與憲政荒腔走板。當年許信良與黃煌雄主持民進黨修憲大計而間接導致今天憲政崩盤,該當何罪?
台灣制憲必須預先徵求中國官員同意嗎?台灣甚麼時候變成中國殖民地了?我一貫主張制定第二共和憲法,制憲但不正名。自我收斂,不要挑釁中國。最近才知道2005年陸委會副主委陳教授前往北京開會,把他自擬的第二共和憲法草案轉交國台辦官員參考,遭到對方嚴詞反對(明報2014/4/3 顏柏川「凍憲與制憲」)。
自決權與兩岸服貿協議
台灣歷史上最嚴重的人權問題是人民缺乏自決權,不曾掌握自己的前程,因而淪於「人為刀殂、我為魚肉」的命運。1952年聯合國通過「屬於人民與民族自決權」決議案,強調自決權位階高於一切:「人民與民族應該先享有自決權,然後才能保證享有一切人權」。1966年《兩盟約》第一條都揭舉民族自決權,其第一款說道:「所有民族都享有自決權。他們憑著這種權利,自由決定其政治地位,自由謀求其經濟與社會、文化發展」。
最近兩岸服貿協議在台灣掀起學潮。在許多人看來,這個協議企圖避開台灣人民的自決權,以經濟手段為中國兼併台灣打開方便之門。《經濟日報》總主筆馬凱也擔憂中國透過經濟手段滲透台灣,最終以經促統。他說若服貿通過後,中國有一萬人前來台灣擔任企業主管與高級幹部,在台灣各處建立據點、長期經營。中共領導者想必精心挑選這一萬人,因為統一大業是其歷史使命。他主張服貿應該先冷卻,不要急於通過,先談貨物協議。馬凱教授是經濟學者,也是馬英九親信。連他都這麼說,豈能責怪社會大眾擔憂中國服貿協議包藏禍心。世事難料,事緩則圓,但願馬英九從長計議。
人權教育
2013年年底柴松林 (總統府國家人權諮詢委員會副召集人) 主張台灣應該更努力推廣人權教育,「從總統到販夫走卒都需要,並非地位高就不用」。他說侵犯與迫害、阻礙人權的都是政府官員,很少是一般人民。他主張人權教育是一種終身教育。2014年三月教育部設置「人權教育諮詢暨資源中心」網站,開放師生以電子郵件詢問問題,由專家學者解惑。
人權確實需要教育。否則我們生活上的小細節,都可能觸犯人權而不自知。例如曾有頑皮女學生陸續傳給我她從網站上收集的雅照。我以為這是草莓族新文化,就把這些雅照也傳給其他同學共享。後來才知道這種行為構成對於女學生的性騷擾。但是女學生傳雅照給男老師,在法律上是否也構成性騷擾?如果不,豈不構成性別不平等,甚至是逆向的特別權力關係?
母語傳承
200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二月廿三日訂為「世界母語日」,強調保護語言的重要性。台灣擁有許多東南亞配偶與子女。2014年二月初內政部與教育部出版《新住民母語生活學習教材》,包含中文與越、印、泰、緬、柬五種語言版本。讓新住民子女會說母語,來日他們可以充當台灣與其母國的親善大使。目前新住民人數已經超過48萬人。教育部預估2030年全台灣25歲的青年當中,百分之13來自新移民的家庭。順帶一提,恭喜國合會即將在緬甸首都設置辦事處,這是重大外交突破。
而在台灣本土語言方面,許多年輕人不會說母語。保存母語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黃育旗 (台灣中小留學生家長協會秘書長) 的作法:要求子女在家裡一定要說母語。父母自己不肯說或不會說母語,卻要求學校教導其子女說母語,豈非捨本逐末?孟子早就評論母語教學說:「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
被出賣的平埔族群
台灣政府只承認原住民14族,還不承認台灣北部與西部平埔族群。日本時代的戶籍謄本把台灣人分為四大類:熟(平埔族群)、生(高山族群)、福(閩南裔)、廣(客家裔)。如今平埔族群似乎消失了。2013年台南市政府在戶籍謄本的個人記事欄上,恢復日本時代種族登記的「熟」字標記。但是今年2014年元月內政部發函,要求各地方政府撤銷這項註記。
三月中旬,三十多個平埔族群社團開會,要求內政部收回成命,並且希望課綱案中「原住民族」應該列出所有平埔族群。目前中央政府還未承認西拉雅族,台南市政府大可指派該族族人擔任原住民局局長。而每年4月30日台南市政府舉辦鄭成功文化節,原住民社團不妨前往抗議,找人扮演大肚王,凸顯漢族入據台灣而導致原住民喪失主權的史實。文化節添加這種插曲,必然更熱鬧,甚至躍上國外媒體。
個人政治遺囑
去年底偶然遇到李登輝學校黃水田學長。他提醒六年前 (2007年) 他曾在「台灣聯合國協進會」的讀書會上聽到我以「個人政治遺囑」為題,介紹拙著《邁向人權國家》。當時他聽我自稱可能活不過兩年,特地煮了一大桶中藥,委託辦公室轉交給我。我很奇怪怎麼會有陌生人這麼熱情,猜想可能是敵人準備對我下毒。人生走到這種地步,夫復何言。喝了!
話說2003年我萬念俱灰,心想不久人世。我思考應該留給台灣甚麼,答案就是寫一本面面俱顧的人權教科書。我反省台灣歷史為什麼充滿悲情,也反省我蔡家唐山過台灣到我也不過第三代,為什麼三個世代都直接、間接受到不同程度的政治迫害(堂兄蔡漢清1946年送到綠島十五年)。我檢討問題出在哪裡,結論就在人權。我開始埋首摸索人權,構思如何撰寫這本教科書。
我開始每星期都在「建國廣場廣播電台」介紹人權兩個小時。一邊自修,一邊轉述,前後總共卅三次。節目取名國際人權,內容涵蓋全世界主要人權議題。講稿不斷修改,集稿成書,2007年獲得前衛出版社出版。六年後,2013年廖福特博士才出版內容大致相若的著作。(本文將收錄在個人自傳《台灣之戀:卻顧所來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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