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7日 星期四

台灣論壇 悼念鄭南榕


悼念鄭南榕

陳婉真

(一)

多麼希望27年前47日那天的事情不要發生。

那天,郭倍宏在電話中告訴我:「時代雜誌社被攻堅,鄭南榕自焚死了。」
我驚呼一聲,眼淚止不住一直流,我邊掉淚邊向郭倍宏說:「我回去參加他的喪禮!」郭倍宏說好,他會協助。

在那之前不久,鄭南榕曾到美國及日本走了一趟,到加州時特地到我在蒙特利公園市的書店找我,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鄭南榕話不多,煙癮很大,總是帶著微笑,但眼光銳利,他是那種思考速度遠快於講話速度的類型。

除此之外,我已經記不起我們談了哪些事,但我清楚記得他回台後不久,得知他開始自囚時我很著急,正好吳乃仁到洛杉磯,我問他:「Nylon自囚,不會出事吧?」他竟然丟給我一句話:「麥睬伊,嘿是抓耙仔!」就和張維嘉去拉斯維加斯賭博去了。

要說鄭南榕是抓耙仔,在那個時代確實有人會相信:他的父親是福州人;他在朱高正最紅的時候,不惜在民進黨全國黨代表大會中和朱打架;在黨外雜誌每出必禁的年代,只有鄭南榕的雜誌可以維持按時出刊....。

而他的行事作風更是言人所不敢言,做人所不敢做:他是第一個提出追究二二八事件真相的人;他第一個公然在演講會場上說他主張台灣獨立;第一個刊登許世楷的台灣新憲法草案;在江南案後第一個公開在雜誌上轉載《蔣經國傳》;第一個主張廢除戒嚴並發起「五一九綠色行動」,還在雜誌畫了一張把蔣經國五花大綁的漫畫;第一個發起「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活動....。他的許多行為,現在回顧起來,都是極其正確的方向,卻至今無人能超越,甚至有些還在原地踏步或在倒退中。



() 山河落淚

我是受到鄭南榕自焚的感召,決定突破萬難,無論如何都要回來送他最後一程的。

或許冥冥中有鄭南榕的保佑,儘管前一年闖關回台,被扛豬式的原機遣返美國,這次我順利回來,在全國四處遊走,那時各地很多人士自發為鄭南榕設置靈堂,我還跑到萬華龍山寺的靈堂向 Nylon 祭拜。

出殯當天,我是最後一個趕抵士林廢河道式場,最後一個瞻仰遺容,隨即跟著出殯隊伍一路走到總統府前,目睹詹益樺自焚後,被袁嬿嬿拉到蔡明華家,吃過晚飯後自行到朋友家過夜。

我忘記是哪一天回到台灣的,回台後接應我的謝史朗立刻帶我去找邱義仁,我們到他住在汐止依山傍水的豪宅,他看到我非常吃驚,隨即回神過來說:「你轉來衝啥?」我說我會去參加鄭南榕的喪禮,想和他討論接下來怎麼抗爭,才能給國民黨最大的一擊,他說:「你就等著被抓吧。」隨即冷冷的和我道別,謝史朗不久就被新潮流開除。

出殯時,我的身邊一直有很多人把我團團圍住,深怕警方會衝進來抓人。當詹益樺自焚時,我只看到一個人全身著火奔向拒馬,旁邊很多人喊:「阿樺,阿樺自焚了...。」我以為是黃華。現場一片混亂,我的腦子也一片混亂。

突然,母親出現在我前面,她是看到電視報導,嚇了一大跳,立刻由彰化趕來看我,我卻大聲斥責她:「你來做什麼?」因為那麼危險的時刻,我不希望萬一她看到我被捕,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如今回想起來,母親的心不知有多痛...。










(三)新國家 臺灣魂

第一次見到葉菊蘭,她很傷心,但很堅強。她邀我去住她家,一些朋友也這麼建議,因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警方不敢闖進去。

不只是我,後來一批批黑名單闖關回來,也都會去祭拜鄭南榕,但只要步出她家門口,警方的狠勁再現,有一次盧修一開車,載著羅益世等世台會朋友,侯友宜下令以催淚瓦斯從緊閉的車窗中硬插進去,把大家噴得眼淚直流。

不久,朋友把遠在美國的兒子帶回台灣,我和兒子在長老教會總會舉行翻牆回台記者會,是鄭南榕的弟弟鄭肇基開車載我去的。由於已經有兩人自焚,警方不敢強行逮捕,最後是請李勝雄及江鵬堅等人協調到派出所作筆錄,然後循司法途徑,依違反國安法「非法入境」判刑5個月。

假如沒有鄭南榕事件,像我如此「惡行重大」的人,不可能只判5個月;後來這5個月刑期也成為黑名單返鄉的既定刑期,5個月又可易科罰金,對無數長期被阻絕於國門的黑名單人士來說,真是太便宜了。

因此,緊接著一波波的黑名單返鄉潮,全都要拜鄭南榕之賜,才能如此輕易被突破。

1991年的台獨結社權及刑法100條預備內亂罪的廢止也是如此。

由於黃華及林永生延續鄭南榕未竟的「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黃華面臨第四度坐牢,我決定和林永生在台中成立「台灣建國運動組織」,公然教導義工製作汽油彈,聲明不會主動出擊,但若警方強行攻堅,一定全力還擊的人民抵抗權抗爭。

如果沒有鄭南榕自焚事件於先,警方不可能「放任」我們把抗爭的尺度無限延伸到跡近暴力的階段;如果沒有我們在台中的強力抗爭,民進黨不一定能順利通過「台獨黨綱」;外加李鎮源院士的出面領頭,刑法100條預備內亂罪終於除罪,才有今日台灣人可以主張台灣獨立建國的言論與行動自由。

我們不捨鄭南榕的自焚行動。但他的確是「焚而不燬」,除了大幅擴充了反國民黨運動的張力之外,他成了台灣少數足以成為典範的人物,他的高瞻遠矚及超強行動力,至今無人能及。

只是,27年過去了,他所揭櫫的新國家新憲法,他留下來最著名的兩句話「獨立是唯一的活路」、「剩下就是你們的事了」,我們還記得嗎?我們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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