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諷公眾人物的底線應劃在哪裡？

嘲諷公眾人物的底線應劃在哪裡？

曹長青

嘉義的國民黨市長候選人陳以真強調她是以「超越黨派」參選，並因馬英九支持率只剩9% 而有意與馬保持距離。但事實是，她明明是國民黨推出的候選人，媒體還刊登過國民黨主席馬英九給她授「國民黨黨旗」、倆人在舞台上揮舞的照片。這哪是超黨派？所以有選民不滿，在陳以真的競選廣告牌子旁，掛上網絡合成照片，畫面上陳以真的胸罩是國民黨黨徽。旁白是：支持陳以真，就是支持馬英九。

陳以真要提告，緝拿製作這個合成照片的人。媒體報導說，國民黨還通過在嘉義的公權力（市長是國民黨籍），迫使那個房東（其建築物上掛上了這個陳以真國民黨黨徽胸罩的廣告牌）同意拆掉了這個廣告牌（只掛了三天）。而陳以真的「超越黨派」廣告，卻一直放在那裡。

陳以真的這個要「提告」的法律動作，明擺著是要通過法律制裁言論表達自由。

也有人認為，這樣的政治胸罩廣告，格調不高，並說在美國，也會被人認為「品味不雅的」。事實上，品味高低和“能否表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層次。能否表達是“原則”，原則是不可撼的！陳以真可以組織人寫文章、發廣告批判、攻擊那個做“不雅”廣告牌的人，但是，逼迫拿掉廣告牌，並告上法院，則違背了原則。

那麼美國是怎樣面對這種格調問題的？對政治人物（包括public figure 公眾人物、名人）的嘲諷，到底應該在哪裡劃一條線？或者說底線設在哪裡？

眾所周知，美國是最保護言論自由的國家之一，《美國憲法》是根本大法，過去200多年，基本沒變，只增加了27個修正案，其中第一修正案，就是關於言論自由，開宗明義，就斬釘截鐵地說，國會不可立法限制言論自由。由此從根本上（法律根基）保護了言論自由。

美國跟中國、台灣等國家的立法都不一樣，美國是案例法（而不是條文法）。案例法比條文法更加準確，因為它以具體的案例裁決作為今後同類案件的判決標準，會更清楚，更準確。而不是像「條文」那樣，容易掛一漏萬、以偏概全、解釋的餘地也會要么有限，要么太大。

在美國歷史上有很多重要的關於言論自由的案例裁決。其中在八○年代美國色情雜誌《皮條客》被著名的牧師福韋爾（ Jerry Falwell）控告誹謗案，就是典型一例。該案從地方法院一直打到了美國最高法院。其裁決結果，成為這類案例的判決指南；也成為如何劃定對政治人物、公眾人物的嘲諷（挖苦、貶低等）的尺度標準。

這個官司的緣由是：《皮條客》曾刊登一個訪談，並配發漫畫，畫面是美國著名牧師福韋爾（ Jerry Falwell）和自己的母親發生性關係。專訪說，這位宗教家承認，他的第一次性經驗，是和自己的母親亂倫。

這位宗教家當然憤怒至極，因為這一切都是編造的，他從未接受過採訪，更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控告《皮條客》「誹謗，造成精神損害」，索賠四千五百萬美元。在地方和聯邦法庭，雖裁決「誹謗罪」無法成立，但都認為確實造成這位宗教家「精神損害」，判被告賠償二十萬美元。

《皮條客》老闆不服，上訴到美國最高法院，結果九名大法官一致裁決，「精神損害罪」不能成立。大法官們接受了被告律師提出的辯護——雖然專訪和漫畫是編造的，不是事實；但讀者看到這些內容，不會真正認為宗教家和自己母親亂倫；它只是一種嘲諷，一種政治意見的表達，而不是事實上誹謗。

被告律師特別提到，二百年前美國曾有一幅政治漫畫，嘲諷美國的開國之父華盛頓。當時最高法院大法官說，對嘲諷性模仿，人們可以接受，喬治．華盛頓本人也可能接受，但是，能不能在拙劣的嘲諷性模仿和污辱之間劃一條界線呢？辯護律師回答說：不能。因為假如我們讓政治人物劃這樣一條線，這條線就會劃穿我們的自由。

也就是說，要在言論自由和意見公正公平（包括格調，品味）之間「劃」一條線，其結果一定會像美國大法官們所確信的：損害甚至剝奪表達自由。美國人寧可付出意見表達不公平、不公正，甚至趣味低下、野蠻的代價，也要保護新聞和言論自由。

這位著名宗教家的官司，成為美國言論自由的里程碑之一。

從美國最高法院九名大法官的一致裁決（全票通過）的這個著名案例來看，對政治嘲諷，不能劃線。也就是說，不能在「拙劣的嘲諷性模仿」和「污辱」之間劃一條界線。寧可那些「拙劣的嘲諷」、「低格調的挖苦」存在，也不可把它定為對政治人物（公眾人物）的「侮辱」。換句話說，就是不可因此定罪。所以，陳以真的「提告」、要捉拿這個製作「國民黨黨徽胸罩合成照片」的人的舉動，不僅是不懂得言論自由的真諦，更是明目張膽地要扼殺言論自由。

而且，強調政治諷刺是低格調，從某種程度上也會（因輿論影響而）限制那些敢於做政治諷刺的人們。

在美國，無論是現任總統奧巴馬，還是前總統克林頓、前第一夫人希拉莉等政治人物，更不要說那些好萊塢的影星等公眾人物，都是大眾喜歡嘲諷的對象。關於他們的合成照片，在網上比比皆是。

那些權力人物、公眾人物，沒有誰像台灣的政治人物們那樣，動不動就告。像金溥聰一告再告地。而普通百姓，如果認為這是「格調低」，就不理這會事兒。對有些大眾就是fun，看個樂子。這裡很重要的一點是：政治認為和公眾人物，都是有權力、有影響力的。能夠嘲諷他們，就是打掉他們由於權力而帶來的威嚴、由於影響力而帶來的偶像光環，這是限制權力人物、公眾人物的一個方面。

對於真正言行端正的權力人物、公眾人物來說，假的、被玩弄的部分，不會對他們構成真正的損失，即使構成，也是做權力人物、公眾人物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所以，能夠自由地、不受限制地嘲諷政治人物（公眾人物），是一個國家真正民主，有充分言論自由的標誌。

距離這個目標，被國民黨長期統治的台灣，看來還有很長的路。不僅權力者，被國民黨文化長期侵蝕的民眾，可能也要有一個思想解放的過程。

2014年11月20日於美國

附後是幾張從網上看到的諷刺奧巴馬、克林頓、希拉莉的合成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