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6日 星期四

卻顧所來徑:上帝女兒與重生歲月

卻顧所來徑:上帝女兒與重生歲月

蔡百銓

找不到私人管道向上帝的女兒道歉,只好公開為之。現在不道歉,以後可能沒有機會。現在不追憶,以後可能想不起來。撰寫自傳,逼迫自己面對許多塵封往事。上帝的女兒曾經為我打開天堂大門,是我自己錯過的。當我陷入絕望深淵時,她浮現於我的腦海。她應該已是個祖母級的婦女,她留給我的記憶仍是四十年前大學時代的小天使。我究竟應向哪一位道歉?人間的荒謬莫過於此。不管怎樣,我對她與她都懷著永恆的愧疚。

上帝的女兒

那是大一上開學初。某個星期天清晨,我騎著鐵馬在府城街道盲目亂逛。上帝的女兒遇見我,邀我走進教堂。我跨出尋找上帝的第一步,感恩。她是司琴,而我最喜歡聖詩。〈九十九條羊〉令我熱淚盈眶。是的,我就是主耶穌正在尋找的那頭迷失的羔羊。

天堂對我開啟,天使為我歡唱。在大榕樹下,她說她是上帝的女兒。她的臉上散發著陽光,她的笑容那麼燦爛。她是個可愛的小天使。我從來不曾懷疑她的身分。向上帝的女兒禱告,會比向上帝禱告更有效。但是她說過她也是人,我不相信。她永遠在笑。我從來不相信她會有痛苦的。如果上帝的女兒痛苦的話,那也只是表象。

因莫名其妙而分手

大一下某一天。我們從安平古堡返回。在一家冰果店裡,上帝的女兒突然對我說「因誤會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無厘頭的話。也許那只是小女孩為添新詞強說愁,但是我卻頭痛很多天。與其哪天被她甩掉而痛不欲生,倒不如預先保命而疏離她。我來學校讀書是為了救國救民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我不想陪小女孩去尋那種瓊瑤小說式的夢。

我走進教室,不再坐到上帝的女兒身邊或附近。我改坐到教室最右前方角落。我要避開人間煩惱,好好讀點書。但是這違背人性,違反自然。結果我身不由己,無法控制情勢。搞得焦頭爛耳、狼狽不堪。書也沒讀好。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那位變態老師的眼神充滿著詫異。她習慣上課時交替打量著我們,令我渾身不自在。上帝的女兒似乎也感覺事態有異。她跑來前頭,問我是否她說錯話、是否我對她生氣、我有沒有信心等等,我一緊張就講不出話來。其實我應該反擊「妳說『因了解而分手』究竟是甚麼意思」。後來我才體認基督徒女孩絕對不會變心,除非遇到像我這種混蛋,但是已經失之太遲。

很不巧,在教室裡的那個角落旁邊,剛好固定坐著一位女同學,而她就是我尋求母愛的對象。聽來荒謬可笑,卻是事實。她曾問我是不是孤兒、是不是後母養大的。很可能我神色憂鬱,看來就是一付缺乏母愛的狼狽像。我分不清楚我是追求母愛還是愛情。

上帝的女兒奉上帝之命,前來人間尋找迷途的羔羊。她想要把我塑造成良好基督徒。她發現我是個無可救藥的瑕疵品。她的努力失敗,她痛苦心碎。但是我從來不相信小天使真的會痛苦。閉起眼睛,就看到她的笑容。

見山不是山

大三,我在另一座教堂受洗。上帝的女兒非常高興。從高中時代,我就相信只要每個台灣人都信仰基督教,台灣就會像歐美先進國家那麼進步。那是一段「見山是山」、深信不疑的時期。但是我受洗卻未得救。見山不是山,只緣身在此山中。我求好心切,我對信仰反而更惶惑,懷疑自己真的能夠成為基督徒。好像也沒有甚麼奇蹟發生。我得了自閉症,不喜歡跟人來往,也不理會上帝的女兒。她的寬大,對照我的粗魯。直到最後我後悔,想要回到上帝的女兒身邊。但是我欲振乏力,個性懦弱而且缺乏家庭奧援。天堂為我關起大門。

畢業離校後,原以為可以切割南部的一切記憶。但是走進教堂,就彷彿跳回府城。每當伴奏聖詩的鋼琴聲響起時,我就會想起上帝的女兒。我噙住淚水,有時候強忍不住而奪門逃走。教堂變成我的刑場,我不喜歡走入受刑。服兵役期間某個晚上,我禱告,在睡夢中發現第三者竟是我以前的室友。上帝利用我來撮合他們?但是上帝的女兒曾經給我漫長時間,是我自己錯過的,其能怪誰?我痛苦,我也曾經給她痛苦,這不就是報應?時光無法倒流,生命無法切割,記憶隨時都會再現。

重生:見山又是山

當我即將寫完我的人生第三部曲時,我陷入絕望深淵。上帝的女兒又從我的記憶深處與淚水中躍了出來。她的影子能夠拯救我嗎?我回顧一生,肯定自己絕對不是瑕疵品,上帝的女兒沒做白工。主耶穌不曾遺棄我,因為祂早就住在我心。我沒有喜悅,我是生下來為台灣作苦工的。我俯仰無愧,不曾拈汙主耶穌的聖名。我塵世顧慮太多,不聽牧師的話。我不是共負而是獨負一軛,十字架特別沉重。


原本是撰寫一本告別塵世的絕命書,最後卻變成一篇類似「為主作見證」的另類證詞。信望愛,主耶穌不准許信徒絕望。我打起精神,掙扎著爬出絕望深淵。但願我能夠邁入「見山又是山」的境界,開創重生歲月。我罪孽深重,紙短不足以言盡。主啊,您創造的人類不完美,您懲罰世人請能手下留情。雖云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我仍然祈求上帝赦免、祈求聖母垂憐、祈求上帝的女兒饒恕。(201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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