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人好鬼、淫祀惑眾：話說台灣民俗宗教源頭

閩人好鬼、淫祀惑眾：話說台灣民俗宗教源頭

蔡百銓

台灣2300多萬人口，擁有三萬多座寺廟與教堂。平均每700多人分配一座，密度極高 [註一]。民俗宗教吸收台灣民眾龐大資金與時間、精力。這十多年來民俗宗教活動最熱烈，但是台灣經濟卻在這段期間最低迷。整體說來，諸神究竟保佑台灣多少？早在1920年時代，蔣渭水等知識份子就曾批判民俗宗教，主張「打破妄從迷信，排除守舊陋習」。

台灣民俗宗教含有「妄從迷信」的淫祀成分，這是唐山與日本學者共同觀點。台灣人喜歡拜鬼神。一塊大石頭看來像烏龜，就興建龜王廟供奉。撈到河裡漂來的屍體，就建廟祈求保佑。「閩人好鬼，淫祀惑眾」，大多數台灣人顯然承襲閩人基因遺傳。想要了解台灣民俗宗教現象，必須話說從頭，從福建原鄉說起 [註二]。

閩人好鬼：台灣淫祀的基因源頭

何謂淫祀？祭祀不恰當的神，稱為淫祀。《禮記》〈曲禮〉謂：「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滿清翰林院編修孫希旦解釋：「非所祭而祭之，謂非所當祭之鬼而祭之也。淫祀本以求福，不知淫昏之鬼不能造福人。」在唐山，福建人最喜歡拜鬼神，且舉兩份資料如下：《八閩通志》卷五十八祠廟評道：「閩俗好巫尚鬼。祠廟寄閭閻山野，在在有之。」1871年陳壽祺《重纂福建通志》評道：「閩人好鬼，習俗相沿，而淫祀惑眾」。大多數台灣人承襲閩人基因遺傳，淫祀惑眾、好巫尚鬼，可謂其來有自。

早在日本時代，1938年宮崎直勝（新竹州中壢郡郡守）就批評台灣民俗宗教說：「台灣人寺廟信仰的水準低度迷信，淫祀、邪教難以區分，從而阻礙台灣文化的發展。寺廟信仰明顯系利已信仰，無法產生舍小我而就大義的國民思想與社會公共思想。」1901年伊能嘉矩追溯這些信仰到福建原鄉：「台灣島人是由中國以迷信著稱的漳泉地方移民而來。在重洋隔波之海島開化進度緩慢，因而加深迷信之界限。」漳泉移民來台已經三、四百年，但是大多數台灣人顯然仍然停留在「民智未開」的狀態。

淫祀分為廣義與狹義兩種：廣義淫祀是指「祭祀與本地毫無瓜葛的神明」（孫希旦詮釋）；狹義淫祀是指人類妄自菲薄而祭祀動物與植物、礦物與屍體（吳增詮釋）。

廣義淫祀：祭祀與本地毫無瓜葛的神明

台灣先民從唐山帶來許多神明。有些神明有功德於唐山人民，卻與台地毫無瓜葛。滿清翰林院編修孫希旦詮釋淫祀：「越分而祭，祭祀與本地毫無瓜葛的神明」。依此廣義定義，台灣人崇拜的部分唐山神明似乎屬於淫祀。孫希旦舉例江南地區建的三忠祠說明。三忠祠祭祀張巡與岳飛、伍員三人。但是張飛與岳飛兩人雖是忠臣，卻與吳地毫無瓜葛，江南民眾祭之則屬淫祀。而台灣人祭拜張飛與岳飛，是否也屬於淫祀？

這些唐山神明與台灣毫無瓜葛。但是在一、兩百年前，當台灣仍是農業封建社會時，他們的人格典範必有可供台灣先民學習之處。我們不必扭於地域觀念而加以排斥。然而如今台灣已經邁入工業民主社會，應該檢討的是他們代表的那一套價值觀念是否合乎時代精神。

狹義淫祀：自顧毋乃太菲薄（吳增）

台灣民俗宗教把植物與動物、甚至礦物、孤魂野鬼當作神拜，這種習俗源自福建。1908年泉州文士吳增《泉俗激刺篇‧多淫祠》感嘆泉州人：「淫祀多無算，有宮又有館（建廟供奉），捏造名號千百款（尊稱為王爺、仙姑等）。禽獸與水族，朽骨與枯木，塑像便求福。人為萬物靈，自顧毋乃太菲薄。」泉州如此，廈門也不遑多讓。道光《廈門志》卷十五風俗志稱：「邪怪交作。石獅無言而稱爺，大樹無故而立祀。木偶漂拾，古柩嘶風。猜神疑仙，一唱百和。酒肉香紙，男婦狂趨。」

台灣人淫祀，祭拜植物神如大樹公。礦物神包括各地石頭公、石母娘娘、炮嘴將軍。動物神包括（一）飛禽類：金聖孔雀；（二）魚類：鯉魚公、鯉魚千歲、烏龜；（三）蛇類：花蓮仁壽宮養了使者公錦蛇；（四）走獸類：虎爺、獅爺、牛神、齊天大聖爺、義犬、關公赤兔馬、項羽黑龍騅、馬使爺，豬八戒、豬母娘娘、狐狸幻化美女、神羊。

有應公信仰：陰廟與屍體崇拜

日本時代，丸井圭治郎把台灣人崇拜無緣枯骨的習俗稱為有應公信仰。陰廟供奉這些枯骨，稱之為大眾爺、老大公、大墓公、有應公、萬應公、金斗公、百姓公、萬善爺、大塚公、水流媽等。他們大都死於船難、瘟疫、分類械鬥、戰亂、天災地變等。

世間多災難。哪個國家不曾發生戰亂與天災而產生許多冤魂？但是哪個地方像台灣興建這麼多陰廟祭祀？如果每年中元節，張天師與爬天梯的道士、星雲大師與有德高僧超渡他們都無效，我們祭拜他們又能怎樣？孔子說「非其鬼（祖先）而祭之，諂也」。諂媚孤魂野鬼究竟是為了什麼？冤有頭、債有主，難道他們會無緣無故找我們算賬？

水流屍與戀屍癖

曾有一位女孩罹患肺炎去世。鄰居以鹽水浸泡屍體，放在扶椅上。以紅布包住雙肩，戴上新娘帽，尊稱她為「仙女娘」祭祀。外地貴婦也前來祭拜。這不是非洲蒐奇，而是馬偕醫生記載，1878年發生在淡水的真實故事。

台灣多溪流與颱風，早期水流屍源源不絕。例如1849年大甲西門城外，民眾撿到約莫十四、五歲的水流屍，興建路嬌姑廟供奉，也分靈到外地。新北市石門區與高雄市西子灣畔靈興殿的十八王公廟，各自供奉17具水流屍與一隻狗。二十多年前有個台中女子前往香港旅遊，據說曾被漂流到香港的菲律賓水流屍附身，返台後建廟供奉。

最誇張的水流屍可能是張玉姑。台中女子張玉姑前往彰化縣新港鄉溪底村，涉水溺斃。1956年民眾建廟供奉，神棍操作，不斷顯靈，香火鼎盛。1959年彰化民生戲院演出歌仔戲，宣揚她的神蹟。同年八七水災沖垮張玉姑廟，省府民政廳下令不准重建。奇怪的是，張玉姑遭到官方取締後，就不再顯靈保庇愚夫愚婦了。

註一、根據內政部統計處資料，截至2011年年底，台灣寺廟合法登記者多達1萬1973座（另有教堂3362座，合計1萬5335座）。而曾旭正教授估計，未登記者（神壇）至少還有1萬5000座。

註二、本文濃縮自拙搞《廟簷下的沉思：台灣民俗宗教回顧與現狀、前瞻》第八講，也請參考「目錄與序言、自序」http://www.ktw01.org/news_contentx.php?cid=1&eid=173。

《本文已刊登於2013-3-7第60期台灣守護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