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省思 ──台灣政客為甚麼不進行轉型正義？

228省思

──台灣政客為甚麼不進行轉型正義？

蔡百銓

台灣政治為什麼撕裂於藍綠對立？這可能是228還未處理妥當的後遺症。鄧小平說「總結歷史才能開創未來」。台灣不把蔣介石功過做個歷史總結，不從事228轉型正義，可能永遠撕裂於藍綠鬥爭。而二二八真相不明，受難家屬不知道誰是加害者，如何和解？台灣能否從歷史獲得教訓？台灣為甚麼不從事轉型正義？如果做好轉型正義，促成族群和諧，那麼藍綠政黨都會喪失鐵票部隊。

沉冤未雪、真相不明、責任未究

「二二八事件國家紀念館」位於台北市南海路，正在舉辦主題展「沉冤、真相、責任」，直到2016年。這個主題很貼切反映228事件的三個屬性：沉冤未雪，真相不明，責任未究。

228只有受害者，不知道加害者是誰。加害者的資料藏在國民黨黨史館裡，不對外公開，當然「真相不明」。舉例言之，受害者張七郎身為國大代表，遭到處決必曾歷經官方行政程序審核，不會像一般販夫走卒那樣突然抓走。究竟是誰授權軍隊殺害他的？除非刻意湮滅或隱匿證據，誰相信沒有任何檔案資料可尋？

真相不明，不知道誰是加害者，不知道誰應該負責，不知道向誰追究責任，當然「責任未究」。而受難家屬不知道真相，想要原諒卻找不到原諒對象，想要和解卻不知道跟誰和解、如何和解？受難者死得莫明其妙，當然「沉冤未雪」。  

順便談談一個邏輯問題。雲林縣虎尾三姓公廟是全台灣唯一供奉228烈士的神廟。張炎憲《二二八事件辭典》（國史館，2008）756頁提到這三個烈士的「受難記要」說道：「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期間，受難者因參與該事件而於同年3月23日遭國府軍逮捕，羅織參加暴動、圍攻林內駐軍防地、索繳槍械罪名，同月24日遭國府軍槍殺。」這三個烈士確實參加暴動等活動，也因而值得紀念。這是事實，怎麼說是國府對他們「羅織罪名」？

228：專有名詞

228是專有名詞，也是普通名詞。專有名詞的228事件是指1947年的特定事件。戰後，台灣人民「歡天喜地」迎接國府，不到一年半就爆發228而變成「呼天喚地」。這段歷程反映在一首打油詩裡的「五個天地」：「轟炸，驚天動地；光復，歡天喜地；接收，花天酒地；政治，昏天暗地；人民，呼天喚地」。228的過程在此就不贅述。我要強調，根據國際法，當時台灣的地位乃是盟軍的佔領地，台灣人國籍仍是日本人(詳下「遭到扭曲的託管」)。而當蔣軍屠殺台灣人時，他們潛意識裡可能自認為是在屠殺日本人。

228蔣軍殺死多少「奸偽」？ 1995年政府成立「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迄今確認死亡只有680件，失蹤179件。但是蔣軍發射大約20萬顆子彈，就只殺害幾百人嗎？正確數字應在兩萬人上下。彭明敏《自由的滋味》與柯喬治《被出賣的台灣》都估計兩萬多人，李喬《埋冤1947》估計將近兩萬人。李喬根據1947年實際死亡人數比1948年多了18,852人，加上3%正負誤差值，估計約介於18,285~19,418人之間。

228：普通名詞

在台灣有文字記錄的四百年歷史上，228也可以當作一個普通名詞。台灣在歷史上改朝換代頻仍，哪個朝代不曾發生228？官逼民反乃是台灣歷史的恆常的黑色主題。荷蘭統治時代，發生麻豆社事件、郭懷ㄧ起義等。明鄭時代劉國煊屠殺中部原住民。滿清時代三年ㄧ小亂，五年ㄧ大亂，甚至發生朱一貴與戴潮春、林爽文三大起義。

只談228蔣軍殺人，不談日本皇軍殺人，很令某些「外省人」憤恨不平。讀台灣史，似乎必須比較哪個政權殺人比較少。日本政府屠殺多少台灣人？後藤新平根據官方統計推算，從1898到1902年四年間，總督府殺戮台灣「土匪」1萬1950人。而日本領有台灣最初八年間，殺害3萬2000人，超過當時總人口百分之一。許介鱗教授主持的「台灣日本綜合研究所」指出，日本統治最初二十年間，屠殺台灣40萬人。1895年乙未台灣六堆之役前後，堅決抵抗日軍而犧牲的十多萬先民。

遭到扭曲的託管（1945/10/25-1952/4/28）

探討228，許多人從事件本身或提前到日本的統治談起，卻不知道根據國際法，當時台灣主權仍在日本手中，台灣乃是盟軍委託蔣介石治理的佔領地。比如說，根據《日內瓦公約第四號》台灣人國籍應該仍是日本人。旅美千楓電視記者李先生是戰後出生的，他就刻意取了日本名字。

藍營認為中華民國根據《開羅宣言》而於1945年取得台澎主權，其實應該說是基於佔領原則 (principle of subjugation) 而遲至1952年才取得主權。因為1945年8月15日日本離開台灣後，仍然保有台澎主權，直到1952年4月28日(《舊金山和約》簽訂屆滿一年生效之日)才正式放棄。從1945年8月15日到10月25日之間台灣沒有政府，但是社會上秩序井然。

1945年10月25日何應欽將軍代表中國戰區司令蔣介石元帥，奉盟軍統帥麥克阿瑟將軍發布的第一號命令，在台北中山堂接受日本政府投降。因此，台灣是盟軍佔領地。盟軍委託蔣介石治理台灣（託管），直到1952年4月28日日本正式放棄台澎主權。

根據《日內瓦公約第四號》或稱《關於戰時保護平民之日內瓦公約》，佔領當局必須保護佔領地人民權益，維持現狀，不得「引起該地制度或政府之變更」(第47條)。但是中華民國政府在這段託管期間卻大肆破壞現狀，包括屠殺戰敗的台灣人(前日本帝國公民)、變更台灣人民的國籍、四萬元台幣兌換新台幣一元等等。戚嘉林教授巧辯「日本殖民政府在交還台灣前，惡意製造台灣大糧荒和超級通貨膨脹」。請問世界上還有甚麼「超級通貨膨脹」會比「四萬元換一元」更超級呢？

根本問題是國府託管期間罔顧國際法之規定，因此我把它稱為「扭曲的託管」。此外，我在上周拙文「日本時代與日本殖民統治」裡，以實施憲法為準繩，認定國府在1987年解嚴以前的統治為殖民統治。但是今天台灣任何民選產生的總統與政府，都不應該視為外來政府。

官逼民反－馬英九定調

2004年4月，在歷經紀念228激情演出與兩顆子彈及陳總統連任後不久，邱義仁撂了一句狠話「割喉割到斷」。究竟他想割誰的喉？一輩子都在搞鬥爭、搞對立。大權在握卻不肯從事轉型正義，反而搧風點火。那時候我在一所學校兼課，發現有位「外省」學生精神很沮喪。我在課堂上不談政治，但是學生可能多少知道我的過去。

我電傳給馬英九市長兼國民黨主席一封信。我勸他為228事件好好道歉，即使開始時會被人吐痰，否則受害的將會是「外省」第二代與第三代，何況228發生時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兩、三天後，馬主席公開表示228發生時他還沒出生。不久後，馬主席承認228「是官逼民反，不是省籍衝突」。「官」當然暗指陳儀甚至蔣介石。

比起1988年行政院長俞國華說的「當年滿洲人入關殺了很多漢人，滿洲皇帝也未向漢人道歉」，這已經進步很多。

元凶與共犯

儘管馬總統定調228是官逼民反，日前仍有藍營學者百般替陳儀與蔣介石開罪，其言論令人噴飯。文化大學陳鵬仁教授說二二八沒有元凶，世新大學戚嘉林教授說日本才是二二八事件元凶 (中央社2014/2/24陳鵬仁：二二八事件沒有元凶)。

228元凶當然是狼狽為奸的陳儀與蔣介石，否則馬英九怎麼說「官逼民反」。明明就是貪污橫行、軍警如同盜匪，陳鵬仁卻百般讚美陳儀是好官、很用心治理台灣。這豈不是在嘲諷國民黨沒有人才？也有人說蔣介石忙著國共內戰，遭到蒙蔽而不了解228實情。這豈不是在罵蔣介石是昏君？蔣介石治台功過是另一回事，他處理228的方法完全是暴君行徑。林義雄則認為，「所謂元凶並不單單是某一個人，而是專制思想和制度。」

再來看看蔣家第四代怎麼評論蔣介石。蔣友柏說：「雖殺人不是我曾祖父（蔣介石）親手扣扳機，但畢竟他代表那個執刑的政府」。他贊成「去蔣」，也建議國民黨不要反對「去蔣化」。去蔣化是二二八轉型正義的第一步。鄧小平曾經「去毛化」，把毛澤東的功過三七開 (七分功勞，三分過失)。去年習近平也說：「不能因他們 (毛澤東等革命領袖) 偉大就把他們像神那樣頂禮膜拜，不容許提出並糾正他們的失誤和錯誤。」（2013/12/27 聯合報「矢言反貪，習近平引毛語絕不當李自成」）

有元兇，必有共犯。美國在228事件裡扮演甚麼角色？陳儀治台期間，蔣介石還在南京剿匪。美國提供軍艦，載運第廿ㄧ師前來台灣。蔣軍使用的槍枝與卡車等裝備都是美製的 (美國副領事柯喬治就是戰略情報室OSS中央情報局前身的情報員。他希望美國扶植親美的臺灣人政權，排除國民黨勢力，提出「臺灣地位未定論」和「聯合國托管案」)。

美國國家檔案局每年都會公開三十年前的機密文件。1947年美國有關228的機密檔案，早在1977年就已經解密，台灣似乎未見有人有系統整理介紹。在那冷戰時期，美國幾乎無條件支持任何法西斯政權。缺乏這方面資料，228研究是殘缺不旋的。

治本：記取歷史教訓、加強人權

228在台灣歷史上如同家常便飯。人類能否從歷史獲得教訓？答案是悲觀的。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說：「人類從歷史上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從歷史上學不到任何教訓。」英國史學家湯恩比也說：「歷史的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獲得教訓」。王曉波教授則警告：「不能從歷史中記取教訓的民族，永遠會被歷史教訓」。

台灣人民已被歷史教訓了四百年。如何讓228永遠不再發生？有人直率地說獨立建國，也有人認為台灣現在就是個獨立國家。然而國家獨立，就能確保不會出現暴君殺害人民？ 加強人權教育與建設，或許才能讓228不再重演。而在眾多人權項目中，民族自決權顯然是最重要的。民族自決權是最關鍵的人權項目。台灣歷史上最大的人權問題，就是台灣人民不曾決定自己的命運，因而淪於「人為刀殂，我為魚肉」的宿命。當然，這裡也存在著無奈。假如中國不尊重台灣的人權，光是台灣片面強調人權，究竟有何用處? 台灣與中國之間最大的距離就是人權（參見拙文「人權統一論」 ）

治標：開放黨史館資料、由檢察官起訴

報載國民黨黨史館擁有300多萬件黨史與國史資料與文物。經常有人建議國民黨公開黨史館裡有關228史料，並以黨產賠償228受害者與從事公益事業。而追究蹂躪人權責任沒有時效問題，也有人主張由檢察官對蔣介石與陳儀等人提出公訴。顧立雄律師就協助陳澄波等一百多位受難家屬，正式控告國民黨。法院態度消極，但是他準備把這場官司打到三審。

其實228以後長達卅八年的白色恐怖同樣嚴重破壞人權，但是很少聽到有人追究白色恐怖的真相。因為白色恐怖的加害者還活著，而蔣介石與陳儀等人早就屍骨不存。罵死人不會遭到反撲，罵活人可能遭到報復。而民進黨執政期間重用過去充當戒嚴打手的「學者」更令人瞠目以對。例如1979年美麗島事件發生後，有些「學者」在中央日報連署公開信函譴責美麗島暴力份子、叛國份子，其中的杜正勝擔任教育部長、蕭新煌擔任國策顧問等等。不知道重用他們對於扁政府加了幾分？  

追求轉型正義不是報復。清算死人毫無意義，目的是希望活人能夠活得更好，消彌當前台灣政壇上的藍綠鬥。唯有糾出外省人中的少數害群之馬，廣大無辜的外省人才能擺脫「外省人的原罪」，如此才有可能族群和諧。

轉型正義與政治算計

228其實是藍綠政黨與政客的最愛。幸虧曾有228發生，他們才能各自獲得鐵票部隊，從事操縱族群與藍綠對抗。民進黨執政期間不從事轉型正義，挑動多數台灣人與少數外省人對抗，才能把228當作選舉時的提票機。而國民黨也不從事轉型正義，間接逼迫懷有原罪感的外省人變成他們的鐵票部隊，暗示外省族群離開國民黨就會遭到台灣人報負。

林義雄在其新書《只有香如故：林義雄家書》批評，台灣政府不追究228事件真相，卻要人民及受害人「忘掉過去、走向未來」。以色列政府若不積極追拿納粹凶手，只要人民寬恕，就是不負責任的敷衍。而民進黨執政八年也「以不正當的手段分化人民」等原因，對民主進步熱潮澆了冷水。（中國時報 2014年02月24日「228滅門血案沒真相，要忘掉很荒唐」）

從事轉型正義，深綠反而可能發現蔣介石不如想像中那麼罪大惡極。請問南非「真相調查委員會」曾把哪個大官定罪了？我看到的有限資料都是小官小吏小警察才被追究責任，而且一旦認罪就立刻獲得赦免。黑人感受到白人的誠意，一切都願意從輕發落。當然各國情況不一樣。阿根廷前獨裁者維德拉在骯髒戰爭期間 (1976-83) 蹂躪人權而入獄，2013年5月老死獄中。

鄧小平說得很好：「總結歷史才能開創未來」。邱吉爾也曾說：「如果我們糾纏在過去裡，我們將會失去未來。」228未達成轉型正義，這是台灣如今藍綠對決而「失去未來」的主因。死人墓木已拱，活人卻為死人而互掐脖子。藍營為蔣介石而活，綠營為受難者而活，雙方帶領著各自的鐵票部隊撕殺。讓死人死去，讓活人為自己而活。蔣家後代蔣友柏都贊成去蔣化，別人有何理由反對？

有緣來相會

台灣歷史上常有族群鬥爭。原漢鬥、閩客鬥、漳泉鬥，目前藍綠鬥。唯有轉型正義，才能消彌藍綠鬥。誠如謝長廷所言：台灣是一個命運共同體，和解才能共生。就算藍綠間確有深仇大恨，也不值得為了這些仇恨而毀了共同的利益。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認識。人與人之間多多惜緣。2006年台中市青年高中舞蹈科演出《平埔詩歌》。這群純潔的孩子在謝幕時，高唱有緣才會來相會：「太平洋島上美麗島，藍天綠地你我的家。…婆娑海洋蓬萊仙島，萬紫千紅美麗新世界。有緣的人才會來此相會。」【YouTube觀賞】13謝幕mp4。http://www.youtube.com/watch?v=nkeL4FuHKgU&feature=relmfu

補記：1946年12月蔣介石人並不是在中國，而是躲在台灣高雄的西子灣。陳誠則是因為沒地方可以住，所以就躲在北投的陸軍醫院裡。當時美國還不允許蔣介石等人以公開的方式進入台灣。(廖東慶2014/2/27 "228大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