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史觀與「滅台魔王」鄭成功崇拜 ──兼談杜正勝同心圓史觀之形成

原住民史觀與「滅台魔王」鄭成功崇拜

──兼談杜正勝同心圓史觀之形成

蔡百銓

誰掌握權力，誰就擁有歷史詮釋權。誰能控制過去，誰就能控制現在。誰撰寫教科書，誰就能對下一代洗腦。就讀歷史系經常被人認為沒有出息。但是涉及政治角力時，歷史這門學問突然身價萬倍。

最近綠營與藍營為歷史教科書的史綱抓對廝殺。台獨史觀與大中國史觀對抗，互控對方「去台灣化」與「去中國化」，卻都有志一同「去原住民化」。有些原住民學生團體抗議新課綱稱呼他們為高山族，把他們當作中國第56族看待。此外，歷史應該符合史實，豈可為了符合憲法而削足適履？憲法只是一時的，史實卻是永恆的。台灣迫切需要的是新憲法，不是新課綱。

南島帝國，首都台灣！

台灣自古屬於原住民，光榮孤立。考我原住民屬於南島民族，該民族分布於從台灣與夏威夷到紐西蘭、從復活節島到馬達加斯加之間廣袤地區。許多學者主張台灣是南島民族發源地，祈夫潤《探索台灣自我認同》更做了激情豪語「南島帝國、首都台灣」（Austronesian Empire, Capital Taiwan）。

近四百年是我原住民淪亡史。台灣相繼淪落於荷蘭人與西班牙人、漢人、日本人、國民黨的殖民統治。如今荷蘭人與西班牙人、日本人早已遠走高飛，唯有漢族仍是繼續犯。而漢族侵入者的元凶罪魁當推鄭成功。4月30日台南市鄭成功文化節，原住民團體不妨對他扔鞋致敬。

荷蘭人與原住民

文明人佔領與統治一個地區，至少應該象徵性地取得當地原住民同意。英國人統治紐西蘭即是一例。1840年英國官員邀請毛利諸部落酋長簽署《韋坦吉條約》，騙取主權 (毛利人不知道主權的意涵)，為英國統治紐西蘭取得合法性。在台灣所有外來政權中，唯有荷蘭東印度公司曾以簽訂條約方式，取得統治原住民的合法性。

荷蘭人曾與原住民不同村社簽訂八個和約，包括1635年《麻豆協約》、1642年《虎尾壟條約》、1645 年與大肚王簽訂和約 (李朝成2012/6「從國際法的觀點論荷蘭據台時期台灣原住民的法律地位」)。大肚王乃是台灣中部巴布薩族大肚社頭目，聯合鄰近各族而在今台中與彰化地區建立大肚王國。巴布薩族也稱貓霧捒族 (Babuza)，荷蘭人稱為虎尾壟族（Favorlang）。大肚王乃是筆者先母的祖先。本人與有榮焉。荷蘭人也為原住民創造文字，包括1636年創始的新港文字與1650年出版的《虎尾壟語詞典》。直到如今，仍有一些原住民把荷蘭人視為親戚。

《麻豆協約》是最早的和約。1629年62名荷蘭士兵深入麻豆社，搜捕漢人海盜。某日黃昏，士兵強迫隨行的麻豆社青年背著他們涉過麻豆溪。原住民在河水深處忽然蹲下，把他們拋到河裡溺斃。1635年11月23日荷蘭人聯合新港社，攻打麻豆社。12月18日麻豆社向荷蘭人投降，簽訂《麻豆協約》。麻豆社歸還荷蘭人遺骸、繳出所有武器、讓漢人自由通行貿易、每年贖罪日送兩隻大豬給荷蘭長官等 (E大調部落格文章「麻豆協約：福爾摩沙第一份簽署的主權讓渡和約」)。

鄭成功：滅台魔王

鄭成功廣獲台灣漢族與日本人崇拜。在漢族心目中，鄭成功是開台聖王，地位就像日本人心目中的平台之神能久親王。鄭成功也像福建的開漳聖王陳元光與開閩聖王王審之，乃是漢族開疆闢地的民族英雄。但是就台灣原住民來言，鄭成功乃是滅台魔王，開啟原住民顛沛流離的漫長大浩劫。

在日本統治時代，台灣至少曾有六座神社供奉鄭成功。如今臺灣各地祭祀鄭成功廟宇超過170座。台南市政府開辦年度鄭成功文化節。在日本方面，川內浦建有鄭成功廟，每年鄭成功生日舉行鄭成功祭。

1715年「日本的莎士比亞」近松門左衛門推出能劇《國性爺合戰》，次年改編為歌舞伎演出。劇情荒謬，背離史實，但是反映歌舞伎特有的人情與義理之掙扎（參見拙文「附錄一日本古典戲劇淺探」）。河洛歌子戲團把台灣史搬上舞台，包括《風起雲湧鄭成功》與《東寧王國》兩齣戲碼演出。

台灣民俗宗教把鄭成功當作聖王或王爺崇拜，但未出現如《鄭成功聖王真經》之類經典。《地母經》或《無上虛空地母玄化養生保命真經》卻以扶鸞把他降下，寫出《延平郡王降筆序》：「地母真經蘊妙玄，陰陽造化配坤乾。敬題幾句加書首，國姓殿中慶善緣。真經靈咒誦神前，一炷心香達九天。」而陳靖姑《臨水夫人勸世真經》〈三奶夫人勸世真經本卷〉也有ㄧ句「鄭郡王精忠貫日，共仰芳徽」。

屠夫劉國軒

高雄市楠梓區有一座右昌元帥廟，主祀明鄭劉國軒元帥（1629－1693）。劉國軒是鄭成功部屬，曾在楠梓右昌地區屯兵。他是平埔族群屠夫。

1662年年底，鄭經退守台灣。1664年劉國軒奉命遠征半線（彰化縣），進攻雄據中部的大肚王國。1670年他屠殺沙轆社。黃叔璥《番俗六考》記載：「沙轆番原有數百人，為最盛。後為劉國軒殺戮殆盡，只餘六人，潛匿海口」。接著，大肚社逃往埔里、水里社逃往水里 (1683年劉國軒在澎湖遭到施琅海軍擊敗，接著與馮錫範勸誘鄭克塽投降。1822年或道光三年，中部五個平埔族徙居南投埔里。)

當前問題：以夷制夷、同化政策

如今台灣政府承認14個原住民族，共約53萬2000人。但是還未承認北部凱達格蘭族與西部西拉雅族等平埔族群。馬政府採取「以夷制夷」政策：拉攏高山族群，打壓平埔族群。原民會恐嚇高山族群說平埔族群想要搶奪資源，其實把餅做大就沒有搶奪資源問題。何況有些平埔族群只想正名為原住民，並無分享特權意圖。而把原住民分為高山族群與平埔族群根本沒有學術根據，他們都是南島民族，這是分化統治，難道漢人也可分為高山漢人與平埔漢人？教育部推行《中華文化基本教材》儼然如同對原住民推行同化教育，不妨輔以《原住民文化基本教材》，反映台灣多元文化的客觀事實，也可以讓漢族多了解原住民。

原住民抵抗日:向鄭成功致敬

台南市政府每年4月30日舉辦鄭成功文化節，紀念1661年當日鄭成功率領2萬5000名官兵登陸台南。原住民 (特別是當地西拉雅族) 不妨前往表示抗議，稱呼此日為「原住民抵抗日」，讓台灣人民重新思考台灣族群問題，也讓節慶添加熱鬧氣氛，甚至出現在國際媒體，提高台灣知名度。成功大學的取名意在紀念鄭成功，也可以考慮改稱為西拉雅大學。

美國與西班牙等國以十月第二個星期一為哥倫布日（Columbus Day），紀念1492年當天哥倫布發現美洲。但是委內瑞拉從2002年開始把這個節日稱作「原住民抵抗日」，有些印地安人甚至板倒哥倫布銅像。澳洲國慶日選在1月26日，紀念1788年當天英國第一艦隊抵達澳洲，澳洲原住民卻視為「侵略日」。2012年澳洲國慶日當天，吉拉德總理遭到原住民圍攻抗議。他在警察協助下抱頭鼠竄，連鞋子都掉了（中央社 2014/01/26「澳洲國慶聲中 原住民傷神」）。

 同心圓史觀之形成

談史觀而冷落杜正勝「同心圓史觀」，對他很不敬。民進黨從黨外時期就主張歷史教科書應該加強台灣成分。2004年杜正勝教授出任教育部長才正式落實這項理想。他的「同心圓史觀」起初主張台灣史、亞洲史、世界史三個圓圈，後來自稱接受台中某大學歷史系周教授建議而改為台灣史、中國史、世界史。

但是杜部長把中國史縮短為中國古代史，準備只寫到元朝末年，引起藍綠對罵。我撰文說「唐山過台灣」始於明朝，中國史不可腰斬，反而應該強調明朝與以後的歷史。這場風暴才告平息（蘋果日報2004/4/4拙文「歷史教育不宜腰斬」）。

接著杜正勝就統獨問題，在立法院不斷與藍營立委互罵，幾無寧日，而周教授卻只會袖手旁觀。我忍不住發表文章，才再終止這場無厘頭的口水戰（台灣日報2004/5/20拙文「評杜正勝同心圓史觀」）。我說「同心圓史觀」不代表台獨史觀。台灣史上面還有中國史，不能說是主張台灣獨立。這就像台灣地方誌上面還有個台灣史，不代表主張縣市獨立。我說是我建議杜正勝以中國史取代亞洲史的。我曾經請教兩位正宗獨派大老而挨罵：一位認為台灣的中學不必教中國史，一位直指台灣還沒獨立哪有台灣史。拙文發表後，這場統獨之爭立刻平息。我研究過西亞史(中東史）與南亞史(印度史)及東亞史(中國史)。這三個地區的歷史獨立發展，把它們合併為一本《亞洲史》教科書沒有意義。

如果杜部長事先邀我私下討論，就不致於一再挑起藍綠對抗。但是他不願意這麼做。這涉及綠營普遍的價值觀。有位老黨員說：「民進黨認為能在國民黨體制裡飛黃騰達者才是人才。你沒當官，又不是博士/教授。杜部長如果承認採納你的建議並且向你請教必會覺得很丟臉。」(2014/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