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戀曲：東西方愛情分水嶺

1616戀曲：東西方愛情分水嶺

河洛歌子戲團顧問 蔡百銓 

本文文題模仿羅大佑的《戀曲1990》。有點怪異，卻方便敘事。

1616年東西方三大文豪相繼去世，包括湯顯祖、賽萬提斯、莎士比亞。他們作品裡都有愛情故事，反映東西方不同的戀愛風格，也都被編為芭蕾舞劇。湯顯祖《牡丹亭》裡的愛情光怪陸離，反映傳統禮教下的性壓抑。而兩位西方作家筆下的愛情則熱情奔放，個性解放，充滿叛逆性，勇於挑戰專制父權與社會規範。東西方文化差異與其日後發展，由此也可窺出端倪。

在日本統治時代，台灣人戀愛觀原本可以逐漸接軌西方文化。1933年台灣出現流行歌曲《跳舞時代》，鼓吹自由戀愛。歌詞中的文明女唱道：「阮只知影自由花，定著愛結自由果」。但是戰後國府入台後，又把台灣拉回傳統中國禮教束縛。2001年河洛歌子戲團演出《彼岸花》，這是台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湯顯祖《牡丹亭》, 1598

《牡丹亭》述說一則怪誕的人鬼戀傳奇。杜麗娘在花園中睡著，夢見ㄧ位書生。醒來後她把自己的畫像埋在涼亭邊，抑鬱而終。這象徵著傳統禮教束縛下的性壓抑與苦悶，而想要獲得解放則唯有透過在人世間不可能出現的超自然力量補救。三年後，書生柳夢梅赴京趕考，半路上發現這幅畫像。杜麗娘顯靈，請他掘墳開棺，然後神奇復活。杜麗娘要求他考完試後，拜訪其父杜寶。杜寶原任南安太守，此時正在朝廷當官。杜寶聽到柳夢梅的故事，認為他滿嘴鬼話，把他打入大牢。而傳統社會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杜寶後來知悉柳夢梅高中狀元，才把他釋放，但是仍不接納他為女婿。雙方鬧到金鑾殿，杜麗娘才獲准與柳夢梅結婚。

2007年高雄城市芭蕾舞團搶在中國芭蕾舞界之前，率先把《牡丹亭》編為芭蕾舞劇演出。我獲得團長張秀如女士贈送門票，前往台北市社教館觀賞。這齣戲基本上是中國傳統才子佳人的故事，添加人鬼戀與死人復活的怪誕插曲。舞台上懸掛著以逎勁書法落筆的湯顯祖詩句，別出心裁。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齣戲都是中西合璧的傑出作品，但是一般台灣青年可能覺得非常很陌生。

建國工程不包括台灣？

湯顯祖是明朝末年江西臨川人。他的四個劇本都與夢有關，合稱《臨川四夢》，包括牡丹亭、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四夢都以愛情為主題，也都編為崑曲不朽名曲。最近「建國工程文化藝術基金會」在愛樂電台與許多學校推廣崑曲。崑曲是精湛表演藝術，很值得介紹國人認識。但是崑曲的語言與思維在當前台灣必然水土不服。兩蔣時代積極推廣平劇，如今人亡劇息，台灣還剩下幾個人觀賞京劇？

「建國工程文化藝術基金會」推廣崑曲，不妨同時推廣與改良歌子戲。歌子戲是百餘年前從台灣土壤蹦出來的表演藝術，擁有廣大群眾支持與堅韌生命力。基金會似乎排除台灣，不把歌子戲與布袋戲納入其建國工程範疇裡。

賽萬提斯《唐吉訶德》, 1615

私奔，在傳統封建社會裡是大逆不道的。傳統社會要求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芭蕾舞劇《唐吉訶德》表演一則私奔的故事。1869年此劇在聖彼得堡首演，佩提帕導演，明庫斯譜曲。1933年台灣流行歌曲《跳舞時代》提倡自由戀愛，與此劇及《羅密歐與茱麗葉》氣息相通。

芭蕾舞劇《唐吉訶德》劇情取自西班牙作家賽萬提斯1615出版的同名小說裡的一段浪漫插曲。女孩基特莉違抗父命，不肯嫁給老富人，寧可與窮小子巴西爾私奔。他們最後迫使父親答應婚事，由唐吉訶德證婚。小說《唐吉訶德》也曾改編為音樂劇《夢幻騎士》與《西城故事》。

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 1595

1935年普羅科菲耶夫作曲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在莫斯科首演，劇情取自莎士比亞1595年出版的同名劇本。此劇述說兩個世仇家族之間的一對青年男女的淒美浪漫故事。滿清時代台灣經常發生族群械鬥，應該不缺乏類似題材。

在義大利的維羅納城。茱麗葉參加舞會，與敵對家族的羅密歐私訂終生。後來父母把她許配給老富人，茱麗葉準備與羅密歐私奔。不料羅密歐在兩個世仇家族的決鬥中，意外殺害茱麗葉的親戚，遭到維羅納城城主放逐。茱麗葉在神父安排下，吃藥昏迷假死，暫時躺在教堂地窖裡，準備伺機再與羅密歐重聚。羅密歐潛返城內，找到躺在地窖裡的茱麗葉，誤以為她真的死了，乃自殺身亡。茱麗葉醒來後，發現羅密歐死了，也跟著自殺。最後，兩個敵對家族醒悟而和解。

河洛/江佩玲與洪清雪《彼岸花》，2001  

2001年河洛歌子戲團上演《彼岸花》，接軌這齣莎翁名劇。此劇劇本江佩玲編寫，洪清雪改編。故事以滿清時代台北艋舺地區的漳泉械鬥為背景，演出漳州青年陳秋生與泉州女子林秀蘭相戀而殉情的故事。此劇取名彼岸花，以這種花譬喻流產的戀情。傳說彼岸花「花葉永不相見」:「花開彼岸。花開時無葉，有葉時無花。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河洛是「歌子戲現代化」奠基者。1990年代劉鐘元團長提出「精緻歌仔戲」概念，把現代劇場元素注入歌子戲，強調編劇與導演、音樂、舞台技術的專業分工，注重編曲編腔、燈光音效、服妝布景設計。這反映出劉鐘元團長作事一絲不苟的頂真精神。本月初劉團長榮獲母校嘉義大學頒發傑出校友獎。

河洛歌子戲團正在排演陳永明先生編劇的新戯《海瑞打虎》。海瑞是明朝嘉靖年間監察御史，忠言敢諫而被皇帝打入大牢。1960年北京副市長吳晗發表京劇劇本《海瑞罷官》，遭到江青批判為藉古諷今。如今河洛準備上演《海瑞打虎》，恭請打螞蟻而不打老虎的監察院院長王建煊蒞臨指教。【YouTube觀賞】http://www.youtube.com/watch?v=pzGPzyY_kbw

鄧雨賢《跳舞時代》, 1933

1933年台灣出現一首很前衛的流行歌曲《跳舞時代》，提倡自由戀愛。追求社會解放，與前述莎翁及賽萬提斯的作品互通聲氣。鄧雨賢作曲，陳君玉作詞，純純演唱，古倫美亞唱片公司錄製。七十年後，2003年台灣一部紀錄片以此歌歌名為題。這首歌傳達「文明女」打破傳統束縛的思想：

阮是文明女。東西南北自由志，逍遙佮自在。

世事如何阮不知。阮只知文明時代，社交愛公開。

男女雙雙，排做一排。跳狐步舞我上蓋愛。

舊慣是怎樣，新慣到底是啥款，阮全然不管。

阮只知影自由花，定著愛結自由果。將來好不好?

含含糊糊，無煩無惱。跳道樂道我想上好。

1920與30年代適逢日本「大正民主」，台灣文化邁入光輝燦爛的短暫黃金時代。蔣渭水等人掀起政治與社會運動，抨擊民俗宗教為「妄從迷信」，而歌子戲與流行歌曲也先後興起，令人驚艷。

1945年中國國民黨入主台灣，大肆摧毀日本時代累積的文化資產，台灣淪於文化沙漠狀態。國民黨推行中國版「皇民化運動」，並把封建禮教移植台灣。他們評論芭蕾舞是「有礙善良風俗的外來文化」、現代舞是「毫無藝術價值」。台灣重返中華文化軌道。1980年代台灣人才打破戒嚴桎梏。如今台灣青年擺脫傳統封建社會窠臼，自由戀愛與亂愛與劈腿，文明女與豪放女輩出。

河洛歌子戲《彼岸花》是台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以漳泉械鬥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