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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軍法審判、酷刑：景美人權文化園區走訪

人權講師蔡百銓

三坪大的小牢房裡，能夠塞進二、三十個人嗎？戒嚴期間，國民黨就是這麼折磨政治犯的。（右圖）男士裸著上身，擠在馬桶旁邊；（左圖）女士輪流睡覺。每人睡半夜，醒者為睡者揮紙驅暑。

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最初是軍法學校所在地（1957-57）。而前警備總部設在台北市青島東路，1967/8年把其兩個單位遷來景美園區：軍事法庭（軍法處）負責審判政治犯；看守所負責關押政治犯，也把一部份囚犯轉送到綠島。景美園區距離新店安坑刑場不遠。有人繪影繪形，述說夜間常有冤魂返回園區、故地重遊。12月初我將帶領學生訪問園區，預先編寫講義（前往景美園區交通：捷運大坪林站一號出口，右轉穿越馬路。在民權路48號前面，搭乘公車918或是綠3、綠6。約十分鐘後，在莊敬中學站下車左轉）。

（一）戒嚴背景：合法佔領、非法統治

戰後中國國民黨統治台灣，乃是「合法佔領、非法統治」（謝聰敏評語）。

1945年8月6日與9日美國對廣島與長崎投下原子彈，15日日本天皇立刻向盟軍宣布投降。17日杜魯門總統批准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擬定的《一般命令第一號》（General Order No.1），並且授權麥克阿瑟將軍（西南太平洋戰區的盟軍最高指揮官），於9月2日受降儀式上對日本發布，命令各地日軍就近向盟軍司令官投降。

蔣介石奉麥克阿瑟將軍《一般命令第一號》，派遣陳儀前來台北，10月25日在中山堂接受安藤利吉總督投降。蔣介石是代表盟軍前來託管台灣的，不是根據《開羅宣言》前來光復台灣的，因為台澎主權仍然操在日本手中。《開羅宣言》不是國際條約，不具備約束力。

日本戰敗離開台灣，仍然保有台澎主權，直到1952年4月28日《舊金山和約》生效才放棄。根據第四號《日內瓦公約》規定，國民黨政府只能維持現狀。但是國府卻完全顛覆現狀，例如擅自改變台灣人民國籍、發行新台幣（每元兌換舊台幣四萬元）、228事件屠殺台灣人民、三次戒嚴等等。在1952年《舊金山和約》生效後，中國國民黨繼續統治台灣，根據的是佔領原則（principle of subjugation）。

在另一方面，蔣介石統治台灣有何合法性？ 1949年元月蔣介石剛在南京宣布引退（下野，辭去總統職務），1950年3月1日卻在台北宣布「復行視事，繼續行使總統職權」。查考中華民國憲法，根本沒有「復行視事」這個名詞與相關規定。請問李登輝與陳水扁也可以自己宣布「復行視事，繼續行使總統職權」嗎？

（二）軍法審判，草菅人命

1949年5月20日台灣開始第三次戒嚴，持續到1987年7月15日，長達38年又56天。在這段黑暗歲月，軍事與情治機關權力顯赫。它們可以限制人民自由與權利，（包括集會結社、罷工罷課、遊行請願、言論、講學、新聞、遷徙等），甚至可以檢查私人信件。特務干擾台灣人民生活各個層面，對於政治與社會、文化衝擊鉅大。

凡是批評時政、涉嫌匪諜、主張台獨或是共產主義、甚至只和異議份子來往，都可能遭到逮捕，交給軍法審判。而軍事法庭草菅人命，蹂躪人權。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造成許許多多冤案、錯案、假案。

軍法審判的根據

戒嚴期間，軍法審判在兩大前提（速審速決、審判不對外公開）下，都是見不得人的黑箱作業。國府以軍法審判人民，主要根據兩道法律：（一）1949年元月公佈實施的《戒嚴法》，根據第八條台灣全境都是戒嚴地區，全體非軍人都應受軍法審判；（二）1949年6月公佈實施的《懲治叛亂條例》，根據第十條台灣全境都是接戰地域，軍事機關得以自行審判所有刑事案件。

在文明國家，軍法審判就跟一般司法審判一樣，總得秉持一些基本原則。例如《世界人權宣言》第九條規定「人人都不應該受到任意逮捕或拘禁、放逐」，第十條規定法庭必須公正與公開審訊，第十一條規定無罪推斷原則等。《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盟約》第九條規定人身自由與逮捕程序，第十四條規定人民應該獲得公正裁判等。

景美園區備有文宣傳單《軍事法庭：空間復原展示》，副標題「1968－77年間軍事法庭審判案件年表」，列出那段歲月的44宗軍法案件名稱，包括作家柏楊的大力水手漫畫案、名廣播員崔小萍與醫生陳中統的意圖顛覆政府案等。陳中統服外役，協助醫務室醫官。他藉著工作之便，收集入獄的政治犯名單，偷偷送到外界，打破國府台灣沒有政治犯的謊言。底下簡介四宗軍法案件：

美新處與花旗銀行爆炸案

最荒謬的冤案，莫過於兩樁爆炸案：1970年10月台南美國新聞處、次年2月台北花旗銀行。兩案直到如今都還未破案，當時情報單位卻藉機逮捕大約二十位異議人士。1975年9月景美軍事法庭宣佈：謝聰敏判刑九年九月、魏廷朝與李敖八年半等。

成功大學：革命黨案、大陸社案---

教官應該回到軍中去！在戒嚴期間的校園裡，特務老師監視學生，特務教官與特務學生監視老師與學生，連學生也會受到軍法審判。我的母校成功大學學長就曾涉及兩樁叛亂案件。

1971年12月成大學生蔡俊軍與吳俊宏、鄧伯宸等十九人成立成大革命黨（另說成大共產黨），半夜遭到逮捕，無人知其下落。原來他們囚在景美的警總看守所仁舍牢房，刑求逼供。蔡吳兩人判處死刑，後來改判無期徒刑。其他學生也都判刑入獄。

1972年成大「大陸問題研究社」胡添培等六名學生遭到逮捕。胡添培在卅八天後返校，繼於六月畢業典禮當天直接從校園內帶走。他們六人都判感化三年。

成大學生關懷國家不落人後。早在1947年3月3日工學院（成大前身）學生就曾出面協助維持台南市公共秩序，5日進軍嘉義水上機場，10日返校解散。而鄭南榕曾在成大就讀，林飛帆成大政治系畢業。

黃華：《台灣政論》叛亂案

戒嚴摧殘言論自由。1975年黃信介與康寧祥、張俊宏等人創辦《台灣政論》，黃華擔任副總編輯。1976年黃華遭到特務逮捕與軍事法庭審判，以叛亂罪判刑十年。這是他第三次坐政治牢，前後累積長達廿三年。扁政府期間，黃華擔任國策顧問。

黃華是永遠的民主鬥士，終身不懈，標竿型人物。1939年他出生於臺北州基隆市，1955年海軍士官學校畢業。他在臺灣大學圖書館擔任工友，勤奮自修，飽覽民主與人權著作，更進一步投入民主行動。

（三）酷刑與虐待

地獄在哪裡？就在國民黨的監獄。政治犯飽受酷刑與虐待。例如三坪大的牢房，竟然塞滿二、三十名囚犯。還故意把馬桶置放在牢房內，臭氣沖天。

政治受難者歐陽剣華以畫筆，為歷史作見證。他畫出獄中百態，栩栩如生。本文附出幾幅圖畫，例如坐老虎凳與灌辣椒水、坐飛機、學狗爬狗叫、螞蟻上樹、綁大拇指吊起毒打、拔指甲等酷刑。這些圖畫翻拍自景美園區出版的小冊《冤獄、求生與揚名：歐陽劍華與張常美的生命故事/展覽專刊》裡的刑求系列。此外，我也曾聽說施明德半夜被拖出去，打掉整排牙齒。政治犯郭振純半夜被扔到愛河等。

女政治犯的悲歌

女政治犯遭遇特別悲慘。她們難以啟齒，外人不便詢問。歐陽劍華畫了兩幅：吊髮痛打與坐麻繩。曾有某女士告訴我，台灣人民受過日本統治，習慣夜不閉戶。228事件期間，蔣軍士兵經常半夜闖入民宅，性侵婦女，特別是在人煙稀少的鄉村地區。這類事件根本無從查起。

聯合國嚴禁酷刑（刑求）與虐待囚犯。《世界人權宣言》第五條規定：「人人都不應該受到酷刑或是殘忍、不人道、侮辱人格的待遇或懲罰。」《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盟約》第七條規定：「任何人均不得加以酷刑或施以殘忍的、不人道的或侮辱性的待遇或刑罰…。」聯合國甚至特別制定與推動《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與《保護所有人免遭強迫失蹤國際公約》。所謂「強迫失蹤」意指綁架或暗殺異議人士，讓他們從人間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