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黨記
蔡百銓
林義雄禁食,引起人們追憶卅四年前林宅滅門血案。為什麼林義雄選在這個時刻發難?可能是凜於台電原本計畫今年六月為核四裝填燃料棒,他必須立刻跳出來制止;也可能是他目睹太陽花學運精彩,放心交棒給新生代。台灣已由悲情的雨夜花,銳變為燦爛的太陽花,老中青三代更密切聯結。
太陽花世代透過認識林宅血案,必能更體會戒嚴之恐怖,更體認今天台灣稍具芻形的人權得來不易。人權是天賦的嗎?人權就像孫中山主張的革命人權,是先烈先賢以各種形式的革命手段爭取來的。人權必須隨時警惕與維護,否則稍縱即逝。在太陽花學運期間,就有大學教授建議馬英九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 (參見拙文「人權之戀」)。
林義雄的期望與退黨
4月14日林義雄發表《希望有一天:充滿喜樂的臺灣》。他期盼來日「政治是一種良心事業,不是爭權奪利的遊戲。」這必然是有感而發。早在2006年元月,他也曾發表《永為民主國家主人-為退出民主進步黨告同志書》。他說: 「一般人民應站在國家主人的立場,對各式各樣的政黨隨時保留『選擇支持或拋棄』的超然地位。所以,政黨祇有一時的支持者,而不必有永久的黨員。否則一般人民分別成為各個政黨的黨員時,各政黨就形同人民相互對抗的集團,而人民也失去了主人的超然地位。」
林義雄行事果斷,動見觀瞻。而我熬過三年沒交黨費的考驗,才敢表示離開民進黨。入黨初衷只是想為黨外朋友分擔國民黨施加的壓力,早就可以功成身退。特別是在2000年政權移轉時遭到新潮流流氓鬥爭,更應該連頭都不回 (參見拙文「遇鬼撞邪記: 追思一位新潮流流氓」)。如今身邊只留下一枚「入黨十五周年資深黨員紀念幣」與疲憊身心。身為黨員二十多年 (1990-2013),我大概只配談談入黨與離開這兩件事。
入黨記:武裝警察的見證
為歷史留下小小見證。 1990年12月9日 下午,台北縣永和市竹林路一棟公寓六樓。我埋首翻譯一本書。突然屋外傳來嘈雜喧囂,有人按電鈴。我打開大門,赫然撞見四個佩帶槍棍的警察。他們手持呼叫器與外界通話,故意大聲吼叫。左鄰右舍紛紛開門探視,必然認為警察前來逮捕通緝犯。
四位警察大辣辣走進我屋裡。有一位似乎覺得不妥,問我能不能進來,我點點頭。另一位向我借用電話,在電話上吼叫,同時身邊呼叫器響個不停。他們說要檢查我的戶口。我問檢查戶口何必全副武裝,他們說是奉上級命令。我出示一些證件。他們問我從事甚麼行業、家庭狀況如何等等,然後揚長而去,呼叫器不停響著。有個鄰居躲在門後好奇窺探。
騙肖也,甚麼時候戶口檢查升級到全付武裝!不是解除戒嚴了嗎,怎麼越解越嚴?以前都是一位警察前來檢查戶口,通常神色腆靦,反而自己覺得不大好意思。我越想越不對勁。突然想起昨天剛到民進黨台北市市黨部報名入黨(黨政字號0490021707),而那幾天張俊宏秘書長連續抗議警察騷擾民進黨黨員。我先喝了幾口酒壯壯膽,然後前往竹林派出所抗議。我向主管咆哮,為甚麼我加入民進黨就要遭到武裝警察騷擾。蔣經國不是解嚴了嗎,為什麼你們警察還沒解嚴?那個警官聽得一愣一愣的,許久才會過意來。他告訴我說這類事情必須去找永和分局。路途有點遠,我懶得去。回家後,我繼續翻譯我的書。
這就是當年台灣人加入民進黨時,必須從惡魔接受的考驗。1987年9月28日 民進黨成立,我卻在不知情情況下於三天前前往法國,錯失成為創黨黨員的良機。那年三月我在大直國防管理學院開授中東研究,上兩次課就被停掉。剛好朋友準備到法國留學,我準備加入前往。我永遠無法忘記先父母當時望著我的那種愁悵茫然的眼神。25日我們與臨時認識的朋友搭機前往巴黎,很幸運第二天就在巴黎找到一棟公寓。其中一位同學惶恐問道:「如果我們這裡住有一位台獨份子,回國後怎麼辦?」這就是台灣人! 當天傍晚我攜帶著行理,搭火車轉赴香檳省的Rheim小城市讀法文。一年後回來台灣,海關職員說電腦上沒有我的資料,帶我到一個小房間審核證件。後來聽到陳菊與人聊天,才知道這是官方對待異議人士的方式。拙譯《簡明中東史》未獲官方審核通過,失去返回法國讀書的盤纏。朋友勸我向信介仙開口,以我的身價至少五百萬。我到辜寬敏的雜誌《台灣文藝》應徵,辜先生邀我星期天到鹿港民俗文物館 (我是鹿港/台中人)。我怕他給我錢,不敢去。不管怎樣,我總算活到現在 (2014/4/30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