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4日 星期四

卻顧所來徑:譯書歲月(1982~2000)

卻顧所來徑:譯書歲月1982~2000
蔡百銓

今年七月初中研院院士會議,副院長王汎森「憂心國內人文科學後繼無人其實人文科學不是後繼無人,而是本來就沒有人。人文科學首重言論與思想自由,早在漫長戒嚴時期就已摧殘殆盡。

王振寰教授也感慨台灣漠視非西方文明的研究。他指出「我們對於不同歷史和文明的漠視,造成了短視近利,缺乏寬廣和長遠的視野。我們的教育對西洋文化之外的其他地區的文明,缺乏相關的人才培育規畫。

外交使命感

台灣對於第三世界的研究非常薄弱。可悲的是,台灣友邦除了梵蒂崗之外,全都分佈在非洲與太平洋、拉丁美洲。綠營有人主張攻勢外交。再怎麼攻,大概也只能在第三世界打轉。不研究這些地區,外交怎麼打?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在野時好好埋首研究,做好準備工作,執政時才能發揮所長。我藉著譯書大小將近四十冊,研究外國歷史與政治。我在練功準備作戰,卻有民進黨頭目嘲笑我是政治逃兵、拼命賺錢。請問我逃了甚麼兵、賺了多少錢?

學,不見得有術;不學,永遠無術。2000年民進黨檢到政權時,全台灣幾乎只有我一個人研究廣袤的第三世界。不料新潮流流氓先把我鬥爭掉,然後邱義仁惡搞烽火外交,使得台灣邦交國少掉六個。而半文盲的大嬸婆在外交部擔任高職,忙著巴結國民黨博士/教授,認為如此才能提高她自己身價!博士只是研究一個小題目的專家,中文卻把doctorate翻譯為博士。這使人望文生義,誤以為doctor學問淵博、無所不知。

學術好奇心      

「非洲有歷史嗎?阿拉伯人有甚麼文化?你研究那些落後地區是想不開!」天性喜歡走上人跡罕至的小徑,開闢或增強冷門研究領域。冷門是在國內冷門、罕見。在國外可能不見得熱門,却絕對不會像台灣學術界這麼不屑ㄧ顧。

退伍後翻譯不少歷史名著,大部分屬於第三世界。以前讀歷史系時,我請問系主任為甚麼系上沒開授非洲史、中東史、拉丁美洲史、太平洋史、印度史。三十多年後台灣廣設大學,歷史系所倍增,卻仍未開授這些科目。

三年前朋友退休,邀我到台教會某研討會上見個面。我發現講台坐著兩位歷史博士教授。我建議他們開授非洲史與中東史等科目,擴大學生與國人國際視野,因為我沒機會開課。想不到兩位聽眾站起來對我破口大罵,而這兩個博士也不維持會場秩序。他們顯然都認為我對博士不恭敬。這是不可思議的階級封建心態!而藍營以大中國自居,瞧不起第三世界蠻夷番邦,綠營心態也一樣。藍綠系出同門,只是旗幟顏色不同。

胡適的勉勵

胡適說得很好:「與其在課堂誤人子弟,不如翻譯一本世界名著貢獻大。」有人問我為甚麼不讀個博士學位?我說我沒空,也沒很大興趣。台灣不稀罕多一個博士,但是可能很需要另類人物。這主要是價值觀的問題。攻讀學位是個人事情。人生苦短,攻讀博士研究一個小問題,必須花費四、五年光陰。而翻譯一本史學名著大概一年,卻可造惠許多學子與民眾,甚至開闢一個研究領域。台灣還有很多研究領域等人開闢。

我以為翻譯教科書,相關教授應該感謝我提供教材。想不到有些教授視我如寇讎。他們沒有能力譯書或寫書,學生被迫閱讀我翻譯的教科書。原因不難想像︰學生如果缺乏中文教科書,老師最容易鬼混。野獸以屎尿圈圍自己的勢力範圍,闖入者格殺勿論。這就是我翻譯《現代拉丁美洲》遭到的命運。

我是工作狂,拼命買書與選擇翻譯。晨昏顛倒,積勞成疾,差點一命嗚呼。以前還未使用電腦,右手長期執筆而得了富貴手。先父母看到我不眠不休,可能認為我中了邪。英國學者吉朋描述史學家窩在閣樓上奮筆疾書,體力不支而倒地。他媽媽聞聲,上樓收屍。我不知道他在鬼扯甚麼。     

秀才遇到兵

天性擇善固執,不肯屈服於惡勢力。翻譯《現代拉丁美洲》向官方出版社申請出版,遭到外行審稿教授謾罵與否決。我如果順從他們的錯誤意見修改,可以順利領到大約三十萬元翻譯稿費。但是我據理反駁,書沒出版,反而賠款七萬多元。現在台灣學生想要閱讀中文的拉丁美洲史,必須求助中國學者的著作或翻譯。我翻譯此書前後四個英文版本,長達十多年,花費大約兩年多工作天。

台灣是個封建階級社會,博士或教授永遠是對的。王汎憂心國內人文科學後繼無人,我說台灣人文學科還沒開始而非後繼無人。學術研究第一個條件是追求真理,否則免談。審稿教授的意見令人噴飯,且舉四例:(一)過去錯的,必須繼續錯下去。我把 import substitution industrialization翻譯為「取代進口的工業化」。他們要求改譯為約定俗成的「進口取代工業化」,我回辯說那剛好完全顛倒原意「工業化取代進口」;(二)豬腦袋一團醬糊,不知所云。南美洲人認為美國Americans)只住在北美洲,應該自稱為北美,不應該自稱為美洲人(Americans)。這裡的Americans在前後文裡有美國人與美洲人的微妙差異,審稿教授答覆說北美洲還住有加拿大人;(三)沒學問,又缺乏求知精神。我把Mesoamerica翻譯為美索美利堅,摹仿Mesopotamia翻譯為美索不達米亞。審稿教授說應該改為中美洲,我說Mesoamerica包含中美洲與北美洲的墨西哥,不能譯為中美洲;(四)我把viceroy譯為副王,對方要求改譯為總督。我反問那麼Governor (總督)應該怎麼翻譯?他們說譯為州長。我說 vice-president譯為副總統,viceroy翻譯為副王,天經地義。英國殖民統治印度時,派遣viceroy去統治,中國學者也把這個名詞譯為副王。豬如彼類例子不勝枚舉。

最後審稿教授下不了台,惱羞成怒,罵我不懂西班牙文與社會科學,反對此書出版。我翻譯英文書,他們怎麼知道我不懂得西班牙文?更可怕的是,我翻譯過一大堆書,才懂得以真正的中文翻譯英文書籍,他們卻要求我翻譯為不中不西的句子。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這款教授繼續在校園裡培育人才,令人嘆為觀止!譯書是把外國學術橫植台灣,屬於應急性質。學術必須本土化,從台灣角度研究世界。以後我只寫書。前年我完成《廟簷下的沉思:台灣民俗宗教回顧與現況、前瞻》,某家書店的年輕編輯群非常喜歡書稿,但是依據書店規定必須交給一位博士/教授審核。我敬謝不敏,我最害怕博士/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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