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顧所來徑:懺悔錄
蔡百銓
有人說「小事情不處理,日後會釀成大事情,回頭吞噬你」。以前不想浪費時間處理兒女私情。逃避一時,無法跳脫懊悔終生。經常有人問我為何獨身,也有敵人藉此做文章攻擊我,乾脆我自己來寫一篇獨白好了。大學時代對不起兩位教會姊妹與一位女同學。我相信她們現在日子過得很好,我自己卻一直活在懊悔中。生命無法切割,這是報應。我只能為自己祈求「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將殘的燈火祂不吹滅」(馬太13︰20)。
失樂園(1976-)
大四下某天早上,我最後一次走出那座教堂。我聽到背後有人罵我。我知道她躲在教堂裡流淚,但是我忍痛不回頭。我寧可挨罵,希望以後她會了解。
離開上帝派遣來的安琪兒。我預感將會步上失樂園命運,終身不斷自我譴責。果然不幸言中,畢業後一直無法擺脫往日記憶,這使我步上獨身命運。我的不幸來自聖經文字翻譯不恰當,更來自神學問題。
為生活憂慮
耶穌勸勉信徒不要為生活憂慮,但是中文聖經卻把生活翻譯為生命。文字邏輯不通,我讀不下去,接收不到訊息。耶穌說:「我告訴你們,不要為『生命』憂慮吃甚麼喝甚麼,為身體憂慮穿甚麼。生命不勝於飲食嗎?身體不勝於衣裳嗎?」(馬太6︰25)。此處『生命』應該譯為生活,「生命勝於飲食」才說得通,飲食是生活一部分。吃喝與衣裳乃是生活細節,不是生命問題。英文 life兼有生活與生命兩種意義,中文翻譯應該加以區別。
我不為生命憂慮,卻為生活憂慮。心中充滿對於未來生活的憂慮,這應該是許多窮家子弟的共同悲哀。想愛又不敢愛,不愛又捨不得。自己不知所措,對方無所適從。我不想連累女孩一輩子。每個人都說讀歷史系沒出息,連老師也說畢業後可以賣牛肉麵。要我賣牛肉麵而讓牽手洗碗,我不忍心。在當年南部那種封閉社會,我確實懷著那種恐懼。其實我自己更封閉。大二時曾到醫院作過割禮,受到邪惡同學嘲笑,一直活在失能的恐慌裡不敢請教別人。
這是戒嚴時期,經常與黨棍衝突,自料離開學校後也會到處遭到打壓。我打破禁忌,出版班刊與舉辦讀書會。還記得班刊出版後,六個黨棍邀我去拍桌抗議。黨棍橫行囂張,例如他們可以為了開國民黨小組會議,把留在教室裡讀書的同學全部趕出去。
切割
戒嚴斲喪台灣的人文教育。就讀這個沒有靈魂的學系學不到甚麼,好像是一場噩夢。我要忘掉這裡的一切人事物,把它們切割,把它們從記憶庫裡全盤殺掉。我不交相片,畢業同學錄沒有我的影子。有的同學也是憤怒畢業的。
我沒向任何人講過這種切割的想法,但是老外牧師卻歪打正著。他是針對我與一位姊妹的情況而提出勸告。他講得很痛心、很傷心,也講得很有道裡。他說:「你無法把生命切割。你必須把生命的前後片斷貫串起來,生命才會有延續性,才會有個整體,才會有意義。」
三角習題
但是每當我想要向牧師請教我的三角習題時,他不但不聽,反而搶著罵道異邦女孩都是壞人。我沒有機會向他解釋,凡事都有先後順序。先是那位姊妹自己說要嫁給上帝,後來我準備帶領異邦女孩到教會受洗、拯救她的靈魂,我怎麼知道那位姊妹還記得我。牧師還故意教唱譴責罪人的聖歌,似乎是在報復或懲罰我。這個牧師,他自以為是上帝。即使上帝也會垂聽世人聲音。我突然覺得這個宗教信仰好陌生、好可怕。
我想我再難過一陣子,畢業離開後就可以忘掉南部的一切。然而這是牧師的錯,她們何辜?何況這個牧師能夠代表教會嗎?我想去報考神學院,探討人類有沒有自由意志、人類能否探知上帝旨意。幸虧沒去,那種神學問題只能獲得教會標準答案。大學生涯這麼悲慘結束,我失去了樂園。我無法切割過去,卻切割了未來。(2014/8/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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