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義雄的人與事

林義雄的人與事 

蔡百銓

2014/4/20

當時代墜入黑暗時，就會有天使與偉人跳出來拯救我們。林義雄絕食並不令人意外，他曾說「不要看我一時，要看我一生」。除非馬政府搶人並且強制灌食，我們幾乎只能準備為他辦理後事。他選在母女命案現場，進行他的最後一役。老兵將死，精神不朽。柯一正導演自問 :「先前讓一群年輕人 (太陽花學生) 救了我們，現在還要讓一位七十幾歲的老先生用禁食來救我們。那我們在做什麼？」但是為核四而絕食有必要嗎?

誠信立國

林義雄主張誠信立國。誠信是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民無信則不立，政治人物更應該強調誠信。尹啟銘指責民進黨廢核四言行不一致。他說「2006年行政院長蘇貞昌延長核四工期，追加近448億元經費。副院長蔡英文親赴台電巡視，要求核四如質、如期完成。早在2002年扁就把非核家園目標納入環境基本法，但是直到2008年下台卻未提出任何廢核計劃」。如今蔡英文應該懇切向人民解釋為什麼執政期間續建核四，否則如何「重建黨與社會的信任契約」？掩著眼睛，別人就讀不到尹啟銘的評論嗎？

國會減半

國會減半是林義雄令人詬病的主張，但是付諸實施則罪不在他。2002年林義雄主張國會減半，提高國會品質。我撰文反對說，台灣憲政問題在於修憲修成雙首長制而扁政府不肯落實。國會減半不能提高品質，好比「流氓人數減半、仍是流氓」。但是民進黨仍以國會減半作為訴求，贏得2004年立委大選89個席次。次年第七次修憲果然把國會減半，並且推行單一選區兩票制日本模式，大不利於民進黨。林濁文把國會減半歸罪於林義雄。奇怪，民進黨甚麼時候變得那麼乖巧，那麼聽從林義雄聖旨？

立法委員原本168人，乃是最合理數字。李總統凍省，擔憂省議員失業，增加57人而達到225人。國會減半，降為113人而嫌太少。而立委選制與人數應該寫在相關的選舉法規以便修改，豈可載諸憲法條文而難以動彈？這種修憲難道不是鬧劇？

友黨論

面對著台灣藍綠對抗，2005年5月林義雄提出友黨論 (詳下)。剛好今年4月18日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院長杜道明訪台表示，台灣是個非常政治的國家。「政黨惡鬥幾乎毀滅國家競爭力」，「而且不管誰執政，在野一方就會為反對而反對，完全不顧慮國家競爭力及政策好壞。」他呼籲「朝野應該放下歧見，台灣才有未來」 (2014/4/19中國時報「IMD:政黨惡鬥 幾毀台灣競爭力」)。

林義雄主張朝野政黨應該互視為友黨。他說：「政黨依附國家而生存，所以政黨的目的應在促進國家的政治進步。政黨應該認定其他政黨是促進國家進步的同工。所以對於他黨都應視為友黨，不應為了爭奪政治地位及權力而捨棄國家的利益，更不應互相仇視、敵對。」

受到林義雄精神感召，我嚐試跳出藍綠，只問黑白。但是經驗讓我感覺這是自殺行為。台灣中了邪，藍綠都自認為掌握絕對真理。每個人都得靠邊站，抓對廝殺，努力把對方「割喉割到斷」。甘地說「以眼還眼，舉世皆盲」。台灣早就變成割斷喉嚨的盲人，第三勢力迄今尚未成軍。呂秀蓮反對把柯文哲納入綠營民調，她判斷選民在投票時都會自動歸隊到藍營或綠營，這恰好就是柯文哲「兔子理論」描述的現象。

就在昨天，一位太陽花學生回應我的文章說「不要以為學生看不出來。你發表的文章裡面講到國民黨就輕描淡寫，講到民進黨就追根究底」。果真如此？還是她不習慣我不痛罵國民黨的風格？綠營痛罵馬英九將近二十年，結果馬英九參選台北市市長與總統四次都告當選。我不是政論家。我撰寫這些粗淺政論，旨在補充我意外起草的自傳。字數湊足出書後，就會離開是非之地。                                                               

齷齪的大老

去年認識苗栗一位民進黨黨員。他說他朋友想要募款興建台灣民主紀念館，安排機會讓年輕人認識民主前輩。我說有的前輩適合霧中看花，不認識反而更好。

2007年邱一峰律師要我幫他推戴林義雄出來競選總統。我舉了一個牌子，上書「誠信立國」等標語作為主要訴求，在某家電視台攝影機前亮相。後來聽人說這個鏡頭不斷重播。有些人進而成立林義雄之友會，我前往觀察而未加入。

有一天某大老打電話給我說，有些台大教授贊同擁戴林義雄競選總統，要我跟在他們後面分發傳單。他看重頭銜，用頭銜衡量人的價值。我說這怎麼可以，他大罵說他知道我很委屈，怒而甩掉電話。第二天我到他辦公室謝罪，送給他我的著作。我幾次自稱我是蔡百銓 (「我是」用閩南語講，「蔡百銓」用漢語講)，他都沒有反應。我恍然大悟，改說閩南語。他責備我不應該說外國話 (漢語)，要說國語 (閩南語) 他才聽得懂。林義雄不出馬競選，他撰文說台北有些年輕人擁戴林義雄，但是他一貫支持民進黨人選。第二年馬英九頒給他國家文化獎，這位台獨大老立刻聽得懂「外國話」。

有的民主前輩竟是抓耙子。2007年2月底謝聰敏告訴我，他開記者會揭發民進黨故A先生是調查局第二期特務，但是媒體都不報導。後來黃育旗告訴我當時他在現場，謝先生還提到某李姓律師也是調查局幹員。他與謝聰敏都被檢察官依涉嫌誹謗與損害名義傳喚出庭。黃育旗舉證文化大學美術系前主任許教授與其妻翁教授曾在某地下電台聲淚俱下，公開控訴遭到李姓律師整肅緣由。

我想起1992年初我當過A先生助理，發現他與他給外界的豪爽形象大不相同，一個月後就離開。A先生的軍師曾向我轉述梁肅戎的警語：以你們台灣人的個性，執政一定獨裁。因此我經常撰文批評民進黨，希望民進黨能夠習於批評。這證實是我的自殺行為。我的一生就在政客與抓耙子、流氓之間打轉。當年如果寫篇悔過書而取得專任教職，我可能已把全世界歷史翻譯出版。那會是我對台灣的最大貢獻，而父母也不致於為我憂傷而亡。如今乍回頭已是百年身。

充滿喜樂的台灣

戒嚴時期，林義雄疾惡如仇。他接受地下刊物《潮流》採訪，痛罵國民黨是叛亂團體。我說他是「半兩郎講五斤話」。這種言論應是他肇下母女滅門血案的伏筆之一。如今苦難消磨掉他的血氣。4月14日他在禁食網站上發表散文《希望有一天：充滿喜樂的臺灣》。他先引述羅素的句子:「我隱隱地看到一個充滿喜樂的世界，在那裡心靈得以擴展，希望無窮」，然後述說他對於台灣人民的期許，摘要如下：

希望有一天，人民都能對人說我是臺灣人。希望有一天，臺灣人能夠建立自己的國家。希望有一天，臺灣共和國的政治是一種良心事業，不是爭權奪利的遊戲。希望有一天，臺灣共和國的財富和經濟利益都會得到合理分配。希望有一天，臺灣共和國的人民能夠看輕財富、特權或頭銜，改用品德、能力、為人群服務的熱忱、為公義真理犧牲的精神作為衡量人的價值之標準。有一天，公義、自由、民主的鐘聲，和平、安詳、喜悅的詩歌必將傳遍整個美麗的臺灣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