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王子」如是說

「真假王子」如是說

廖清山

「二二八事件」70周年前夕，中正紀念堂停播「蔣公紀念歌」、文宣品被「下架」後，台灣多地連續發生「拆蔣介石銅像」事件。對於這種「去蔣化」，蔣萬安說應把蔣中正的功過並呈，政府只提過，「和威權時代有何不同？」

與他同一輩份的蔣介石（也就是蔣中正，台灣年輕人不可不知）曾孫蔣友柏，看法就很不一樣。

首先他贊成「去蔣」，建議國民黨不要反「去蔣化」。理由是「每次當藍綠兩黨為了選票在廉價地操作兩蔣的時候，困擾的是我的家人，傷害的是整個台灣」。今天的台灣應該要邁入後蔣時代，「不要再將兩蔣作為一種圖騰」。「兩蔣有沒有做錯事？當然有。」

對於有美國學者指稱「蔣介石在1921年到1948年帶領國民黨殺害1,000萬中國人」，蔣友柏認為，「雖然殺人並不是我曾祖父親手扣的板機，但畢竟他在當時代表的是那個執行的政府。」也就是說，他是接受「蔣介石是殺人魔王」這種論調的。

另外，2007年5月他在接受周刊訪問時便曾直言「我家人曾經迫害台灣人民」，對曾祖父蔣介石與國民黨提出評價及反省。他坦言：「國民黨有沒有殺人？有，這是事實，所以『在上海殺』還是『在台灣殺』不重要」。

他這種認知，是深刻而不是表面上的虛應故事。

在「白木怡言」中，他說，「小時候，記得我們家住在陽明山上，我和友常讀天母的奎山小學、中學，……那時候，無論我到哪裡都有兩個隨扈跟在後面，在教室上課，他們就坐在後面等我；上課忘了帶課本，還可以叫他們回家拿。那整個童年的記憶，讓我感覺『蔣』真的是好『屌』。」

然而，「到了1988年1月我祖父過世， 4月份我們全家就到 Montreal，……在我幼小的心裡面，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們家是在祖父過世之後，匆忙之間逃出去的……。其實，在我祖父過世那時候，我父親認為他在政治、事業以及家族裡找不到合適的位置，所以決定離開台灣。不過，他這個決定對我倒是一件好事，給了我一個全新的環境，讓我有機會作一個『凡人』。因此『蔣』這個姓在我回台灣之前，變成尋常百家姓中的一個而已。」

但畢竟他不曾真正走過權力隧道，雖然「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清‧孔尚任《桃花扇》句）。」他不明白這個「殺人魔王」就是罪魁禍首、主導屠殺的元凶。做為大屠殺元凶後代，還敢自稱「凡人」，蔣友柏不覺沉重嗎？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八日，二次大戰結束不久，日本的報紙刊出了一張照片。照片的一邊，昭和天皇裕仁身著燕尾服和條紋褲、挺直著腰桿，表情嚴肅拘謹。另一邊，則是牛高馬大的盟軍駐日總司令麥克阿瑟，穿著軍服、雙手叉腰，霸氣十足。一時震驚日本各界，彼此啞口無言。

（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與昭和天皇裕仁合影）

一向日本天皇見人是「上」接見「下」，而「下」必須穿好禮服前往皇宮，在規定時間到達後，須先在休息室等候接見。侍從到時會將來訪者帶入專門房間「謁見」天皇。來者必需向天皇行最敬禮，使用最高敬語。天皇通常只是簡單用幾句話回應。特別是天皇外出都屬 「巡幸」，從未有過「上」去主動見「下」的事。

然而這張照片透露，天皇竟然屈駕登門拜訪，對象還是「外夷」、「鬼畜」。本質上，「上下」關係已經發生根本逆轉。盟軍是戰勝的一方，日本則是赤裸裸的戰敗國，麥克阿瑟成了昭和天皇的「大頭家」。而照片上比身旁的昭和天皇整整高出了一個頭的麥克阿瑟身著便裝，矮小瘦弱的天皇身穿大禮服。麥克阿瑟雙手叉腰「稍息」，昭和天皇戰戰兢兢、畢恭畢敬地「立正」。對「上下」關係敏感的日本人，面對這張照片實情何以堪。怪不得有人憤怒，有人傷心。

事實上，二十八日凌晨，東久邇政府得知當日的報紙將刊載昭和天皇訪問麥克阿瑟的消息並同時配發兩人的合影。政府立刻召集內閣會議討論並緊急下令，禁止當日報紙發行。

此舉顯然天真幼稚。會見的動心起念是誰並不重要，只看劇本和演出，完全由麥克阿瑟一方主導。照片一定要，什麼位置，那種姿態，一切按照藍圖進行。一旦完成，哪有不公開的道理？

果然，佔領軍得知此事後，立刻以命令形式發出通告，下令解除「禁止發行令」。要求「撤銷對新聞及通訊自由的一切限制」，照片終於得以面世。

至於當日會見的經過，日美政府迄未公佈。只有麥克阿瑟在回憶錄中提到，昭和天皇面對他說：「我是作為對我國人在進行戰爭時在政治和軍事方面，所作出的一切決定和所採取的一切行動負完全責任的人來到這裡，向你所代表的那些國家投案並接受審判的。」

不管如何，後來因為各種考量，裕仁沒有受到嚴厲的制裁。但照片顯示一個萬世一系的現人神被迫放棄神格地位，成為「凡人」，本身已是莫大的懲罰。而他的負荊請罪，起碼讓人放他一馬時，不致尚留餘恨。事實上，後來此舉也真的嬴得世人的寬恕甚至和解。同時對他本人或日本國民，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救贖？

對於「二二八」受難者而言，其實他們一直都知道誰是大屠殺元兇、幫兇。但苦於沒有「証據」，政府除了出一張嘴，虛與委蛇，實質上也沒有幫忙救助。如今真相大白，陳儀請蔣介石派兵電報曝光，蔣也真的派兵打殺台灣人。做為元兇後代，有必要出面道歉，撫慰人心。

提個往事。蔣友柏因為說「2004的總統大選，連先生選輸不認輸，帶著支持群眾大鬧台灣三個月，再加上一個到今天還是失蹤人口的『奇美小護士』，這一對先生、小姐兩個人聯手把台灣這個國家的『民主形象』整個的給玩low掉了。假如我曾祖父和我祖父有替國民黨留下什麼樣的形象資產的話，至少已經被連先生和奇美小護士給糟蹋了六成以上。」結果電視也好，報章雜誌也好，一股邪氣鋪天蓋，衝他而來。

根據他透露，駡他的話，不一而足。「享盡了姓蔣的好處，卻把姓蔣的壞處推給別人！」「滾回美國去，得了便宜又賣乖。不回美國回奉化也可以。」「何謂藍血人何謂雜種人？不知自己是誰，以為自己是天上掉下來的妖魔鬼怪，中俄混種的遺孽。」「你是俄羅斯的雜種！你不是蔣家的後人，別在這裏亂放屁，你算個什麼東西？」……。反正什麼話難聽，檢什麼話駡，駡到狗血淋頭。

當時他po這些「批婊典範」時，特別強調他是要「與所有的白木怡言網友一起在這個春天即將到來的寒流空襲下一起分享」的。可見他心態的健康和承受力的堅強。

不知經過多年沉澱和更多人生閱歷，蔣友柏是否能站到「二二八」受難者家屬面前，說一句「抱歉」？（他曾為「白色恐怖」受害者鬍子丹的回憶錄《跨世紀的糾葛》寫序，向「白色恐怖」受害者道歉。）

之所以有此期待，只因為覺得他生於蔣家，長於蔣家。都說蔣經國是太子，稱蔣友柏為王子應不為過。而且若非時代改變，「那整個童年的記憶，讓我感覺『蔣』真的是好『屌』。」可能延續（自然，非台灣人所願），這麼說，他還真是如假包換，正牌的真王子。他應該是有擔當、有能耐而且是一個可以代表蔣家的指標性人物。

至於蔣萬安能否代表蔣家發言，其實有很大的疑問。

眾所周知，蔣萬安之父蔣孝嚴原來叫章孝嚴。身份證父親欄寫的是章浩若，母親欄是紀琛。十八歲時，才知道父親為蔣經國，母親是章亞若，原來的父母則是真正的舅父母。

之後只要有機會，章孝嚴都會表達與蔣經國見面的願望，但每以「不方便」為由被拒。

等蔣經國夫婦死後，在蔣家後人反對之下，好不容易經由臺北市政府民政局、內政部、法務部等部門一系列複雜的法律程序，將身份證父親欄改為蔣經國，章孝嚴變成蔣孝嚴，正式認祖歸宗。但在大人生前，他一直身處蔣家門外，不能不說是終身憾事。

千方百計的想法認祖歸宗，蔣孝嚴當然不會拒絕蔣家光寰。但一切負面資料，肯定不想也無法面對。這是可以理解的。

在這種情形下，希望蔣孝嚴兒子蔣萬安對蔣家作出公正的評價，未免強人所難。加上蔣家後人很難認同，他發言的代表性必定受到質疑甚至否定，自然令他更加感到心虛。結果他給人的印象就是：人云亦云、言偽而辯，很假。假如他噤聲不語，老實做人，也許還比較讓人可以接受。

對於無差別屠殺手無寸鐵的林茂生、王添燈、陳澄波、王育霖、……等台灣社會菁英的屠夫蔣介石，還要論功行賞。蔣萬安是無腦或是無心？虧他還問得出這種話，真正讓人看破手脚。

「真王子」蔣友柏和一生不曾踏入「蔣家大門」的「假王子」蔣萬安，這就是格局不同所在。自然，對他們的期待也就無法一視同仁。